本期诗人：陈词

【诗人介绍】陈词，本名陈驰，六零后，辽宁广播电视台电视剧制片人、编剧，出版《读懂一个梦（上海人民出版社）》《夏夜的幽会（中国文联出版社）》散文诗集多部。担任制片人及编剧的影视剧百部（集）。中国作家协会会员。

 

作品欣赏：找不着北（外一章）

 

1

再喊一声，驾。被喝住的淡淡的身影，飞翔的，那十二岁眉飞色舞的冬天，那大镜片的柴河。马是我们自己，我们一群孩子驾着自己，乘着冰车驰出冒白烟的雪季。

美。我大声喊叫，那挖沙船吓逃了？不，是冰给柴河放了短假。我知道冰车散了架，铁丝轨已锈，甚至融进钢筋水泥，喊着我们不再有回声的小名。

曾经的驰哟。让我们的童年拥有蓝色跑道，鲜红鲜红的落幕。我们扇动的兔毛棉帽的帽耳，不会一聋百年呀，都听到了什么，听到我们破着嗓门的，那一声驾吗？

我们不幸驰进中年。一下落水一下就被挖空的沙坑造成的旋涡淹了，呛了，今年冬天不结冰，因为气候变暖。但我为什么找到的驾友皆脸孔结冰？今冬照样白，但不是雪，是驾友提前茂生的白发。我约他们喝柴河烧锅（白酒），但好几位改喝淡爽，腿能喝软，厕所能喝破门坎，但没事儿，不醉。喝多少，也喊不出一声像点样的，驾，眼睛喝红了，嘴喝得特别软，提起挖沙船他们像围着船嗡嗡转的蚊子。偶有尖吼如鹰的一叫，继而打了一个隔。放了个屁！

 

 

2

再喊一声，驾。是入梦。把自己融进酒，红酒，然后像落日一样融进自己。然后是沙，被闪电击醒。将冰盖揭开，布置很多冬季的雷，炸给童年的冰车听响。

驰吧，或说跑，逃。柴河要不要留很多守兵呢？河泡了多少柴也要开河呀，像雁多瘦也要北归还。深水区由于人为险情环生，从何处过河安全，从何处还能找到老桥我们找不到人也要找到一块石头，石头上刻个记号。一位头发苍白的他手持红缨枪站立于一座残桥之侧。我刚喊一声爷，他噗哧笑了，他说我是孙子，我爷在这儿呆够了，昨天走了。我说你是谁，他掂兑这句话，反复说，我是谁。

我喊一声，驾。他马上把枪一放给我一个立正，自己人，请！

我一下激醒了，发现自己正用冰车模型砸自己的头，我一直把头砸出血，才敢将这个模型送给我的孩子。

我孩子不敢接，他说，爸，我害怕你笑。我问为什么，他说，爸像泥人张。

 

 

3

再喊一声，驾。我带着哭腔，把我最喜欢的一首长诗的最开头两句，咬牙删掉。

哪两句呢，傻瓜如我者也能破译。但我能一跃而过，像把车盘一扭，打个旋儿，就绕过它，把一家子的飘逸直接触进大草原吗？我孩子最爱唱，我也是草原的孩子呀。我能扯着嗓门，跟他飙，我真是柴河的孩子呀，心中驰着一辆冰车！

只是我再看见两只毛驴拉车，也不敢喊，驾。这不是嗓门的问题。也不是沙子不用开花就能结果。问题是我有瘾，喊，驾，但不知道停在哪儿。停在哪儿对呀，我出发的地方，已经沦陷。再喊一声，驾，找不着北。

 

 

一直摇摆

1

我好不容易长硬翅膀了，像可以见云即飘逸，见井即深邃，见太阳即红，且燃烧。但不行，我的翅膀受伤了，一直被你摇摆的针头穿刺。

我来与去，飞与落都归你管。即来去被你接送。你一直摇摆，苍老地年轻。

这样我心头的云总露出绿底，井照见刚会睁的眼，火红火红的是父亲把我扔到半空。谁接住的我？当我被外地收割成光杆，一双低得不能再低的手把我拦腰抱住，在我的骨瘦如柴上抠了七个孔。我是带响动回来的，银州一张雪脸慢慢露出绿底。

谢谢虽然你鞭抽过我。像抽羊。你眼下是准备用一万根柳条给我擦眼泪吧，我看见你准备了不少于一盆的溪流，想洗去我的污垢。我回不去童年，但可以骑着你的鞭子心驰神往。

 

 

2

你抽我的第一次鞭子，把我抽到河心岛，其实我是扯着你的衣襟游过去的，像浪盖上了探险的梦。

多深的旋涡呀我回来时，六神无主，你摇摆着躲避救我，因为我掏了岛上的野鸭蛋。一直摇摆，摇来我走道也怕踩死蚂蚁的母亲。风很轻，但我深知你在告状。夜淹死了月亮，父亲把我摇上岸。母亲像你一样挥鞭，像抽狼。

当我把鸭蛋像举着太阳一样送回。结果鸭巢已被老鸭捣毁。仰起脸，看到两只鸭朝我发火，有根羽毛像带响的箭射向我。

那夜，我在母亲的怀里失眠。趁她不注意，我把捉来准备烧烤的青蛙，一只一只放生。那根刺我的箭，好像由疼慢慢发痒。

 

 

3

雪更大了，你不但摇摆依然，还亲派七只鸭去接我，怕我犯老毛病吗？

我的翅膀扎满麦草，我是带香味的游子。我还给你带回一只人造鸭巢，让河心岛在你的高处悬一枝消息。

我带着的忏悔，发芽了开花了经由沙漠的月牙泉，寻到一首戈壁情歌。趁雪后归来，想重游一次河心岛，脚穿草鞋、头戴草帽。但你的摇摆是痛泣，河心岛凭空消失，柴河到底着多大火，消防的水不够吗？雪饶过我的双腿和膝盖，但我的心一跪不起。一直摇摆的你，在喊救命！

 

 

4

我比雪苍白且无用。虽然我已见过海或者江，很有名的湖也领略一二，但我还是想用雪一下子弄盲我的双眼，让我的听觉鲜活地响亮在童年一声声鞭抽，羊的，甚至狼的。我见过秃鹫吊着一个腐尸从湖水中飞远。我也见过海滩上闪烁的瓶盖。但没见过一座河心岛在一滴眼泪中没顶。

我在雪地像只兔子，飞快地撒野，跳高，想咬人。想把你的鞭子嚼胡罗卜一般嚼稀碎。想把冰嚼成一块块河渣。想柴河提前放排把你一起冲走，我看你一直摇摆，一直到剩下手指尖。

你对我一直摇摆，放着奶味，放着鸭叫，放着鞭子的脆响。你把鞭子放下吧，你不配。

 

 

5

我更无耻。对你发火，用自己白白了的头发和眼神。用靠向你、越来越硬的鸭嘴和越来越软的手心。手背手心，我试着反复朝上，雨，该鲜活，或即刻复活！

接我送我，有次雨别，眼下还在雨，沙沙沙。抬高了河心岛，爹妈像鸭栖落，我找到他们时，在迷人的帽峰山。

我想由岛登山，柴河破坏了我的曲径通幽。水真是太深了，挖沙船鞭抽你的柔与硬。我能坚持回，不全因你是树的大姓，遍地有亲，其实我一路都在口渴。

我捧的碗，最满时最空。雨是我最金贵的锅，剩下的全是粮食、鞭抽的心驰神往。

一直摇摆啊你啊岸上的柳爷啊。这样，火车停一分，也有更多的儿孙接站。

河心岛再消失也有背影供亲历者守望有加。

回来的，像我，被你抚爱，只要不忘恩负义，总能在鞭影里，把某个时代抽响鲜红的主旋。

一直摇摆，像爱不停，柔软无骨。

 

（2021年4月18日星期日于沈阳鑫丰国际）

找不着北（外一章）

 

1

再喊一声，驾。被喝住的淡淡的身影，飞翔的，那十二岁眉飞色舞的冬天，那大镜片的柴河。马是我们自己，我们一群孩子驾着自己，乘着冰车驰出冒白烟的雪季。

美。我大声喊叫，那挖沙船吓逃了？不，是冰给柴河放了短假。我知道冰车散了架，铁丝轨已锈，甚至融进钢筋水泥，喊着我们不再有回声的小名。

曾经的驰哟。让我们的童年拥有蓝色跑道，鲜红鲜红的落幕。我们扇动的兔毛棉帽的帽耳，不会一聋百年呀，都听到了什么，听到我们破着嗓门的，那一声驾吗？

我们不幸驰进中年。一下落水一下就被挖空的沙坑造成的旋涡淹了，呛了，今年冬天不结冰，因为气候变暖。但我为什么找到的驾友皆脸孔结冰？今冬照样白，但不是雪，是驾友提前茂生的白发。我约他们喝柴河烧锅（白酒），但好几位改喝淡爽，腿能喝软，厕所能喝破门坎，但没事儿，不醉。喝多少，也喊不出一声像点样的，驾，眼睛喝红了，嘴喝得特别软，提起挖沙船他们像围着船嗡嗡转的蚊子。偶有尖吼如鹰的一叫，继而打了一个隔。放了个屁！

 

 

2

再喊一声，驾。是入梦。把自己融进酒，红酒，然后像落日一样融进自己。然后是沙，被闪电击醒。将冰盖揭开，布置很多冬季的雷，炸给童年的冰车听响。

驰吧，或说跑，逃。柴河要不要留很多守兵呢？河泡了多少柴也要开河呀，像雁多瘦也要北归还。深水区由于人为险情环生，从何处过河安全，从何处还能找到老桥我们找不到人也要找到一块石头，石头上刻个记号。一位头发苍白的他手持红缨枪站立于一座残桥之侧。我刚喊一声爷，他噗哧笑了，他说我是孙子，我爷在这儿呆够了，昨天走了。我说你是谁，他掂兑这句话，反复说，我是谁。

我喊一声，驾。他马上把枪一放给我一个立正，自己人，请！

我一下激醒了，发现自己正用冰车模型砸自己的头，我一直把头砸出血，才敢将这个模型送给我的孩子。

我孩子不敢接，他说，爸，我害怕你笑。我问为什么，他说，爸像泥人张。

 

 

3

再喊一声，驾。我带着哭腔，把我最喜欢的一首长诗的最开头两句，咬牙删掉。

哪两句呢，傻瓜如我者也能破译。但我能一跃而过，像把车盘一扭，打个旋儿，就绕过它，把一家子的飘逸直接触进大草原吗？我孩子最爱唱，我也是草原的孩子呀。我能扯着嗓门，跟他飙，我真是柴河的孩子呀，心中驰着一辆冰车！

只是我再看见两只毛驴拉车，也不敢喊，驾。这不是嗓门的问题。也不是沙子不用开花就能结果。问题是我有瘾，喊，驾，但不知道停在哪儿。停在哪儿对呀，我出发的地方，已经沦陷。再喊一声，驾，找不着北。

 

 

一直摇摆

1

我好不容易长硬翅膀了，像可以见云即飘逸，见井即深邃，见太阳即红，且燃烧。但不行，我的翅膀受伤了，一直被你摇摆的针头穿刺。

我来与去，飞与落都归你管。即来去被你接送。你一直摇摆，苍老地年轻。

这样我心头的云总露出绿底，井照见刚会睁的眼，火红火红的是父亲把我扔到半空。谁接住的我？当我被外地收割成光杆，一双低得不能再低的手把我拦腰抱住，在我的骨瘦如柴上抠了七个孔。我是带响动回来的，银州一张雪脸慢慢露出绿底。

谢谢虽然你鞭抽过我。像抽羊。你眼下是准备用一万根柳条给我擦眼泪吧，我看见你准备了不少于一盆的溪流，想洗去我的污垢。我回不去童年，但可以骑着你的鞭子心驰神往。

 

 

2

你抽我的第一次鞭子，把我抽到河心岛，其实我是扯着你的衣襟游过去的，像浪盖上了探险的梦。

多深的旋涡呀我回来时，六神无主，你摇摆着躲避救我，因为我掏了岛上的野鸭蛋。一直摇摆，摇来我走道也怕踩死蚂蚁的母亲。风很轻，但我深知你在告状。夜淹死了月亮，父亲把我摇上岸。母亲像你一样挥鞭，像抽狼。

当我把鸭蛋像举着太阳一样送回。结果鸭巢已被老鸭捣毁。仰起脸，看到两只鸭朝我发火，有根羽毛像带响的箭射向我。

那夜，我在母亲的怀里失眠。趁她不注意，我把捉来准备烧烤的青蛙，一只一只放生。那根刺我的箭，好像由疼慢慢发痒。

 

 

3

雪更大了，你不但摇摆依然，还亲派七只鸭去接我，怕我犯老毛病吗？

我的翅膀扎满麦草，我是带香味的游子。我还给你带回一只人造鸭巢，让河心岛在你的高处悬一枝消息。

我带着的忏悔，发芽了开花了经由沙漠的月牙泉，寻到一首戈壁情歌。趁雪后归来，想重游一次河心岛，脚穿草鞋、头戴草帽。但你的摇摆是痛泣，河心岛凭空消失，柴河到底着多大火，消防的水不够吗？雪饶过我的双腿和膝盖，但我的心一跪不起。一直摇摆的你，在喊救命！

 

 

4

我比雪苍白且无用。虽然我已见过海或者江，很有名的湖也领略一二，但我还是想用雪一下子弄盲我的双眼，让我的听觉鲜活地响亮在童年一声声鞭抽，羊的，甚至狼的。我见过秃鹫吊着一个腐尸从湖水中飞远。我也见过海滩上闪烁的瓶盖。但没见过一座河心岛在一滴眼泪中没顶。

我在雪地像只兔子，飞快地撒野，跳高，想咬人。想把你的鞭子嚼胡罗卜一般嚼稀碎。想把冰嚼成一块块河渣。想柴河提前放排把你一起冲走，我看你一直摇摆，一直到剩下手指尖。

你对我一直摇摆，放着奶味，放着鸭叫，放着鞭子的脆响。你把鞭子放下吧，你不配。

 

 

5

我更无耻。对你发火，用自己白白了的头发和眼神。用靠向你、越来越硬的鸭嘴和越来越软的手心。手背手心，我试着反复朝上，雨，该鲜活，或即刻复活！

接我送我，有次雨别，眼下还在雨，沙沙沙。抬高了河心岛，爹妈像鸭栖落，我找到他们时，在迷人的帽峰山。

我想由岛登山，柴河破坏了我的曲径通幽。水真是太深了，挖沙船鞭抽你的柔与硬。我能坚持回，不全因你是树的大姓，遍地有亲，其实我一路都在口渴。

我捧的碗，最满时最空。雨是我最金贵的锅，剩下的全是粮食、鞭抽的心驰神往。

一直摇摆啊你啊岸上的柳爷啊。这样，火车停一分，也有更多的儿孙接站。

河心岛再消失也有背影供亲历者守望有加。

回来的，像我，被你抚爱，只要不忘恩负义，总能在鞭影里，把某个时代抽响鲜红的主旋。

一直摇摆，像爱不停，柔软无骨。

 

（2021年4月18日星期日于沈阳鑫丰国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