李轻松:华诗视界【诗海诗星】佳作欣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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分类: 诗海诗星 |
【诗人介绍】李轻松,生于六十年代,毕业于中央戏剧学院,曾在精神病院工作五年。八十年代开始文学创作,曾参加过第十八届青春诗会,荣获第五届华文青年诗人奖,2007-2008年度首都师范大学驻校诗人,2008年度中国最佳诗歌奖、年度优秀诗人奖、2017中国诗歌排行榜双年度女诗人奖、第二届草堂诗歌奖等。有诗剧《向日葵》、国乐剧《春江花月夜》、京剧《战沈州》、话剧《寻找艾薇儿》等呈现,另有影视作品多部,现为职业编剧。
主要诗歌作品有诗集:《垂落之姿》《李轻松诗歌》;《冰凉桃花》《无限河山》《无力重述的事物》《在群山之上》等。
作品欣赏
《我们没带面具,铁从来不需要面具》
在与铁的对话中,我们显得过于生涩
摸着石头却过不了河
因为我们需要省略的过程太多
你看火焰这么高,而比火焰更高的
是今年夏天的温度。我们直奔主题
躲过那些枝枝蔓蔓的细节
躲过那一场雨。如果我们绕过去
经过背景的铺陈,那么铁就凉了
来吧,亲爱的,我有好熔炉
有什么话,就跟铁说吧
一些火,变得奄奄一息
有谁还能从这锈迹里抽出锋芒
从这灰烬里抽出刀?
让我们彼此致命地痛击吧
让灰尘散落,肉体露出它的本色
让心灵破碎,所有深刻的思想不再发声
当铁锤在我头顶呼啸,骨骼颤抖
我以铁的身份与你相遇,与火相遇
类似一场彻底的狂欢,只是我们没带面具
铁从来不需要面具
而你用手艺说话,用铁质说话
我终于触摸到了那坚硬的部分
《打铁的人》
一个打铁的人,就是一首诗的核心所在。
这个人沉默、面部不清、须发丛生,
他的铁散落在民间,又深藏杀机。
这个人必须有一副硬骨头。
必须在铁屑飞溅时,裸露那一身的肌肉
一个在汗珠里现身的人
必有着生铁的味道、淬火的味道
那一道白烟升起,他就是个欲生欲死的人
一个崇拜“铁”的人,比钢更有韧性
更不易折断。一块铁在手上被反复掂量
像掂量这一生。无论是鸿毛之轻或泰山之重
都要经他亲手打造。而那些闪光的部分
是亮在眼前,还是怀在体内
如何呈现永远是他的品格所致
一个打铁的人,持锤如同执剑
要的就是那个力道。轻敲还是重击
他惯于用韵律定论。他对于敌手也会报上名来
藏起那锋芒、柔情和对铁的敬意
只有他的须发、皮肤、目光都是利刃。
这与持刀不同,与蒙面也不同
在精神的层面相差十万八千里……
一个打铁的人,饱含着一块铁的天性。
他与铁互为知己,彼此守候又共同锻造
“铁”的生死便带一种玄妙。
如同他触摸到了,血的甜腥、水的沸点、冷的光芒
《对手戏》
久违的铁,我离开你已有几辈子了
我反复的轮回,就是为了刀尖能对上麦芒
为了高山配上流水
我一次次地杀声动地,却找不到敌手
身前的江山与身后的空寂
早已成了一场前戏。我的手按在铁钎上
沧海不动、一粟不动
那一段沉默的倾诉,只有一段伏笔倾听
而真正的打铁无需酝酿。我已等得太久
我在路上消耗了青春、酒、桂花
只为私设那绝世的炉台
有多少对手戏就有多少台词要说:
你且等等,让我先念完我的独白——
快把我体内的蝴蝶放飞吧!
快把那精神的铁质提炼出来——
庙堂之上的君主,江湖之远的游子
这铁一般的意志就是一场较量
仿佛在山巅之巅
这铁一样的孤独就是一座城堡
孤悬在流水之上
蝴蝶蜕去了她的粉饰
好铁蜕去了他的锈迹
这场铁一直打到手软,打到昏迷
一滩泥里的水或一汪水里的骨头
彼此的毁灭与重生、此岸与彼岸
让汗水与泪水互相地涂抹吧
直到天地翻覆、骨肉相连……
《三江源》(组诗)
《人间漫游》
我要如何走过大西北呢?从兰州出发
向东的黄河借给我羊皮筏子
我要逆流而上。经过甘、肃二州
当然也经过了凉州,我的终点是敦煌
清晨依着荒漠,七星骑着月亮
我几乎接近了神祇!
以尸骨喂养大地,以虚无喂养苍穹
以绿洲喂养心灵,万仞有多高?
无限有多广!走了2600公里
我依然还在荒原与戈壁间,
大漠尽头的人烟,人烟尽头的菩萨
此刻荒凉是个大词,大到几近于无
而微生物,寸草这样卑微的事物
便以微为大。那些倒下的骆驼与月亮
那些孤烟的日暮、瘦马的穷途
将用多少弥合、涌流与放弃
才能填满这大地的皱褶
这心灵的沟壑,这不毛之地
哦,一只白鸟翩翩地飞起,又翩翩地落
多少西风夕阳,多少锈蚀的镰刀下
都在难言的领悟、无由的天命中……
《天上敦煌》
敦,大也;煌,盛也,你是九月的金箔
是月光的水银,众多的神汇聚于此
宕泉河在戈壁上切割
悬崖上布满石窟和神谕
我走过云岗、龙门,现在与飞天同坐窟中
莫高莫高,你在众生之上
静谧,安祥,我看见黄昏骑着玉笛
飞过鹰聿的天空。宝石蓝中,
一个盲诗人的行吟,那场顶礼
红了黄,黄了灰,灰了金
那崭新的手里琵琶,反弹出凋零之美
莫高莫高,你在万象之上
不是春天的少女,不是秋天的黄金
而是明月高悬下,一场灵魂的出游
让我先饮泣一会儿,让我思想雪崩
让印度、希腊、波斯与我接壤
让十万匹丝绸打开,万马狂奔
莫高莫高,你在众神之上
《阿克塞:一座魔幻现实主义的城》
这是山峦之魔幻,风之魔幻
一座城的荒废下午。天高而空
阳光刺痛了我的皮肤,
风吹黄金的下午。多年前的一位诗人
要骑马走三个小时,只为去见一个人
一首诗。我要为你选白马,
我要那马蹄染上黄花与酒。
我要带走你的板书、朝北的窗口
那一束灯光的苦闷。还有青春的电影院,
你书中夹着的荒野与蝴蝶,
此刻我也走了三小时未见一棵树
一个知己,一匹白马。
这魔幻的街道下午,一种拉美时空
残垣里的俱乐部与幼儿园
离心脏最近,离祖国最远
从坦克报废,到乳汁废弃
阿克塞,我身体里的西伯利亚
被流放的下午,从非我到我的夕照
让山鹰低垂,让疾病落马
这颓废里的欢宴,我心里没有一个神仙
阿克塞,这空空荡荡的魔幻下午。
《三江源》
又一个三江源:松花江、图门江、鸭绿江
你是天神的礼物,用数条涓涓细流组成
你长短不等、水量不同
但你几乎都身材绝版,纵身一跃
几乎就是飞跃的代名词
230余条江河,从这里发源
一条汇入另一条,裹走千年的腐植
落叶、传说,条条都隐于山水
绕过华盖、卧虎、龙门、冠冕
这些山峰的名字令我着迷
再经过幽潭、飞瀑,在我眨眼的瞬间
便成为汪洋之势,十足的豪气
天崩地裂般向前冲去……
你好,二道白河、三道白河、四道白河
你好,红丹水、暖江、漫江与锦江
还有老黑河、葡萄河、露水河
好像我亲自为每条河流命的名字
你们从四季里孕育,在熔岩里出生
成为大美:带一江天地的豪迈
我要膜拜哪一条?是它初生的模样
还是它澎湃的气势?原来我爱它的每个流域
每段起伏,超越了它的广义与狭义之分
《地下森林》
这片森林是遮天蔽日的
让人只想站在树木旁,哪怕很矮
身上也长满叶子,争先从缝隙里
寻找一束光线,然后成为一株植物的样子
不断地向上,向上,从不放弃生长
长白山的原始森林,最适合某种情境
在异香里迷幻:那色彩是分了层次的
绿里透出黄,黄里渗出红,红里析出紫
那是层林尽染的画面,袭击了我的视觉
我对油画的认知,从此打开了另一重境界
仿佛大自然的手笔,如此任性地泼洒
我刚刚认识了苔原、草甸、湖泊、沼泽
现在又认识白垩纪末、中新世、上新世末到更新世末
这里曾发生的玄武岩喷溢
那垂直两千米之间的故事
都成为埋于地下的、和长于深谷的秘密
我第一次闻到了植物的气息
有清香的、腐烂的味道,层层叠叠而来
在岳桦林带、针桦林带向针阔混交林带蔓延
松针、苔藓、枯枝,还有倒伏的树木
让我对自然的敬畏越来越深
尤其是美人松,我对你的想象
从峡谷的深处泛起,你美得其所
我跨过那潺潺的松花水
看到更多的栎树、冷杉、花楸和生死
如果我还与蘑菇和山菜保持亲近
与各种野生的动物保持距离
那么他们都会轻轻地提醒我:
亲爱的,轻一点,再轻一点
给小松鼠让个道,不要惊扰那匍匐的草木
因为,他们都是这里的神