本期诗人：李不嫁

 

【诗人介绍】李不嫁，原名李杰波，1966年出生于湖南桃花江，1984年考入湘潭大学哲学系，为上世纪八十年代重要校园诗人之一，有大量诗作见于当时诗刊诗报，并出版有诗集《恍若隔世的故土》，传统媒体从业者，因其诗作的特立独行而被称为湖南的老诗骨。

 

作品欣赏

 

《从草原归来》

 

每个人的身上

都散发出一股浓烈的气味

那是膻味！因为吃多了羊肉的缘故

每个人的皮肤和毛发，乃至呼吸

变得令人难以忍受

那气味，顽固得像渗进了血液里

长进了肉里，吸进了骨骼里

无论怎样浸泡、搓洗

都不能在短时间内得到洁净

而他们自己却闻不出来

混迹于人群

他们相互之间

也闻不出来

 

 

《一代人有一代人的气味》

 

一个人老了，他身上的气味

就像耕种过无数遍的田土

肥分已被榨干，几乎颗粒无收

 

我的父亲，虽然勤勉、节俭

在春天插秧，流汗，摘下草帽

但我从来保持一定的距离

当他在秋天采摘完葡萄，我也不和他同宿

 

一代人老了，他们身上的气味

也如草木混淆了善恶

他们在过去年代积的善

几乎很少，而做的恶却不容指责

我去喂他的鸡，那鸡不听使唤；喂他的狗，那狗环顾左右

 

 

《土尔扈特人之地》

 

这么大的草原，牛羊是啃食不尽的

这么多奶，人是喝不完的

但凡它养育的，都健壮、肥美

但凡死在它胸脯的

都不需要收尸

我见过毡房外

半边身子的羊；也见过半山腰

游牧民族遗弃的土坯房

它们都被草静悄悄地吃掉

待来年，再长出新草，开出更鲜艳的花来

 

近在眼前的雪山

要走到山脚，那是要累死一匹马的

河流尽头的落日

仿佛弯弓搭箭就能射中，但那是神力也做不到的

 

 

《征服者》

 

山在那里，但我失去了

攀登的欲望。就像今年夏天

翻越天山上的隘口时

一阵眩晕像万顷波涛中

独自驾驭着一叶扁舟

先前我知道这山脉是地壳

隆起的结果；先前这里汪洋一片

岩层中露出的鹅卵石

证明了，古老的一切不能为人所征服

但那种巨变的余波

谁能料到，还能投射到我的脑海，在亿万年后

 

抬头望，犬牙交错的巨石

顶托着白皑皑的冰雪

脚下，奔涌而来的群山，是大海放牧过的万千绵羊

 

 

《秋天的胡杨林》

 

不能再黄了！大片大片天空

充满了暴力气息

法西斯主义美学也不过如此

整齐的队列，单一的颜色，夸大的气势

让每一片树叶热血沸腾

我从万千棵胡杨中

甚至找不到与众不同的一棵——

行将就木的老树像等待阅兵

只差一声令下就会齐步走

它们步态笨拙，但没有人敢于嘲笑

尚未长成的小树，似乎也练过了举手礼

我们穿行其中，似乎能听到：嗨，秋天！嗨，希特勒！

 

 

《往事张家界》

 

只有极少的朋友知道

年轻时，我经营过旅行社

那时的大庸还未更名

那时的张家界，养在深闺人不识

为了说服外省的游客

我总用自己的瘦骨嶙峋，向他们形容

还有数百座类似的孤峰

集结在深谷，等待探寻：秀、幽、野、峻、雄

那时我壮志凌云，像天门洞；金戈铁马，像神堂湾

 

 

《出生缺陷》

 

与这些可怜的孩子不一样

我一出生，就五官端正，有鼻子有眼睛

既没有兔唇和先天性心脏病

也不是脊柱裂儿和无脑儿

不必遭受歧视和嘲笑

也不会把父母拖入痛苦的深渊

与这些可怜的孩子一样

我一出生就懦弱，像一只羔羊

直不起四肢跪拜神灵

因为遗传因素或环境作用

我至今惧怕黑暗

这种出生缺陷

已伴我终身

日益分明

 

 

《去往朝鲜的路》

 

有点像梦境！不足两个半小时

我就从人潮汹涌处

飞到了平壤街头。这里安静得

能听到蚂蚁的心跳

接下来的几天里，

我们换上轻便旅游鞋

蹑手蹑脚，游览了指定的景点

在巨幅画像的注视下

三千里江山，沉默如我童年生活的地方

 

要回到过去是多么容易啊

去往朝鲜的路，不长；去往朝鲜的票价，便宜

 

 

《野马》

 

全然不是想象的那样高大

那样桀骜不驯。在草原那一角

它们更像一群遗民

矮小、邋遢。一条大尾巴垂地

像用旧的扫帚；长睫毛覆盖的大眼睛

眼屎巴巴的，空洞而无力

我听到它们的嘶鸣

像大地尽头，少数人哀鸣、哭泣

为了不被灭绝，这些马

已经不是马；这些马，像先知

遇到猎枪，闪得比兔子快；遇到狼，一脚踢死它

我感到羞愧！除了长着一张马脸，我们再无共同之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