走向专业的文本解读 ——《精致的瓮》阅读体验分享

当前语文教学文本解读中的主要问题就是缺乏专业的理论支撑，主要表现为：

1.文学观陈旧

（1）对作品与作者、作品与现实之间的关系认识不清。将作品视为作者生平的注解，因此在解读过程中过度依赖外部资料，而忽视了对作品本身的文学性的分析，甚至有教学脱离文本的现象。或者将作品视为社会生活的简单再现，把语文课讲成了人生指导课等。这会导致语文课堂丢失自身的学科特色与精华。

（2）对阅读活动中读者的作用认识不清。要么以“一元化”的理解代替多元解读，要么过度重视多元解读，为了片面求新而偏离文本的内涵。

（3）对文本内容与形式的关系认识不清。将文本的语言形式仅仅视为其思想情感的附属，重视思想情感的深度挖掘而忽视了语言形式的分析。

有什么样的世界观，就有什么样的方法论。这种陈旧的文学观也导致了文本解读方法和思路方面的种种弊端。

2. 缺乏深入解读文本的有效方法

因为缺乏有效的方法，很多课堂的文本解读往往是在不断重复作品已经明确给出的信息，在学生能理解的层面打转，而不能找准切入点，引导学生走进文本深处，读出自主阅读时无法读出的内容。

3. 解读思维固化、僵化

⑴对文本情感的分析只限于在情感的平面滑行，忽视人的情感变化的过程，忽视人的性格的复杂性，多面性，忽视生命本身的动态的过程；⑵文本解读尽是釆用多数人人云亦云的解读思路，缺乏发现问题矛盾的能力，缺乏自主探索性阅读；⑶文本解读的问题还包括用非此即彼的对立的简单思维方式来解读文本等等。

为了寻找文本解读的钥匙，我阅读了一系列新批评派的著作，包括：（ppt展示书单）

    新批评派是盛行于二十世纪四五十年代的一个文学批评流派，倡导 “close reading”，通常翻译为文本细读，所谓文本细读，并不只是仔细阅读文本这么简单，而且隐含着以文本为核心的价值取向。新批评派认为，作品的价值是独立于作者和读者之外的永恒价值。“文学批评不是撰写作家的生活传记，也不是从文化人类学的角度探讨作家生活的时代和社会，所谓历史的研究只能提供有关影响的背景知识，但不是对文学本身的研究。文学批评更不是主观，不是读者的印象，不是读者根据自己的阅历、自己的时代和社会、自己的生活和教育背景而对特定文本的领悟。”因此，阅读应该立足于文本，以文本为中心。这种观点虽然不是最新的，但它是最适合中学语文教学的。

在新批评的诸多著作中，我选择了布鲁克斯的《精致的瓮》来作为我今天读书汇报的书目。之所以选择这本书，首先是因为布鲁克斯是新批评后期的一个代表人物，是兰色姆的学生，也是新批评理论的集大成者。到他这里的时候，新批评理论已经发展地比较完善了，不像前期的先驱者艾略特等人，他们的理论是夹杂着其他学派的观点的，而且当时很多新批评的核心概念还没有提出。第二是因为他的观点相对中庸，不极端，像新批评被人广为诟病的，比如完全割裂作品与作者、作品与社会历史的关系，拘泥于语义分析，拒绝情感分析等等，这些错误在他的作品中几乎没有出现。第三是因为这本书是一本文学批评论文集，由10篇诗歌批评构成的，都是文本解读的个案分析，为我们直观地呈现了运用新批评理论解读文本的过程。不像兰色姆、韦勒克等人，他们译介过来的作品大多是理论著作。这种理论著作，看的时候觉得很受益，但如果缺少解读的范例，我们在文本解读的实践中就很难自如地运用他们的理论。

这本书的十篇诗歌批评虽然是相对独立的，但却有着共同的内核，都是围绕着一个核心问题：“诗歌能否超越表达其时代特殊价值观的局限，进而表现出更加普遍的东西。”也就是说，一个文学作品，他独立于作者与时代之外的自身价值，到底体现在哪里，这是布鲁克斯真正想要探讨的问题。为了解决这个问题，他提出了两个核心概念，悖论和反讽。下面我分类举例来解释一下这两个词的含义。因为布鲁克斯原作里的诗歌都是英文诗，比较生僻，所以我把例子换成了我们熟悉的文本。

悖论指“表面上荒谬而实际上真实的陈述”，比如“为了忘却的记念”、“ 悄悄是别离的笙箫”等等。这里，“悄悄”是不发出声音，代表情感的节制，而“笙箫”是乐器，它恰恰是要发出声音的，这里指情感的表达。这两种相反的含义在表述中被等同了起来。这一句是诗歌情感从爆发转向克制的关键。但正是这种克制，使情感变得更为强烈和持久。《再别康桥》有一个经典的问题：为什么开头用轻轻，结尾却变成了悄悄。我想原因之一可能就是，开头时抒情主人公的情感还是一种淡淡地柔情，而结尾却发展成了克制的激情，这种情感的变化需要在语言表述上加以区别，所以轻轻变成了悄悄。

悖论还有一种形式，就是不和谐意向的并置。比如蒲伯的《卷发遇劫记》中写到女主人公梳妆台上的东西“粉扑、香粉、痣贴、圣经、情书……”，这里，世俗与神圣、宗教与爱情，被不和谐地并置在了一起。再比如《天净沙·秋思》里面“小桥流水人家”一句，和其他几句中的意向形成了极大地反差，但这种反差恰恰突出了主人公漂泊时间之长、距离之远。

   反讽，指的是“承受语境的压力”。即在具体语境中，语句表面意义与隐含意义、叙述内容与叙述意图之间的对照与矛盾。包括各种类型：

   反讽：“承受语境的压力”。即在具体语境中，语句表面意义与实际意义的对照与矛盾。 例如     

    1.表面意义与隐含意义的矛盾:      

    例如，“愚公”、“智叟” ，其隐含意义其实是愚公不愚，智叟不智。      2.文本内容与客观现实的矛盾:

    如“花自飘零水自流”花当然是兀自飘零，水当然是兀自流淌，这是自然界的客观现实，但作者这里却树立了一个与客观现实相矛盾的假设，自此来凸显自己的主观感受，这在中国古典诗论中被称为“无理而妙”。“数峰无语对斜阳”也是异曲同工。     

    3.语言形式与文本内容的矛盾:

通常文本的语言形式与内容应该是统一的，但偶尔也会体现出反差。如“大漠孤烟直，长河落日圆”，《红楼梦》中借香菱之口评价，孤烟当然是直的，落日如何不是圆的，但闭上眼睛，却像见了这景的。这段话从感性的层面道出了这句诗的妙处。而从理论上来说，它的妙处就在于用“直”“圆”这样最日常最世俗的词汇，来描绘最超乎寻常的大漠风光，写出了大漠风光是如何刷新了我们日常的视觉体验。再比如，闻一多的《死水》，用最华美的词汇来描绘一滩死水，通过这种形式与内容的反差写出了死水的腐朽。

反讽和悖论的意义相近，都是指表面的矛盾、不和谐背后的深层统一。但悖论侧重于矛盾的意义在字面上都出现，而反讽侧重于实际意义与字面意义对立。很多时候布鲁克斯都是把这两个概念混用的，这也是他广受批判的一点。不过与其他的新批评理论家相比，他的一个杰出贡献就是，他不仅仅在修辞的层面探讨反讽（或者说悖论），更是把它们视为诗歌的一种结构原则，强调反讽不只存在于语句片段之中，也存在于诗歌的整体构思之中，形成宏观的反讽。

1.悖论式反讽，即对立与反差背后的和谐。

例：《登高》一方面渲染时空的广阔、秋天的悲凉与苦难的深重，一方面凸显作者自身的老病与衰微，二者之间形成强烈的反差，但作者毕竟在以自己的老病之躯承载着所有的孤独与苦难，所以这种对立也赋予了作者一种悲剧英雄式的崇高感。还有《大堰河我的保姆》也是通过种种对比与反差来抒发情感和凸显主题的。再比如“醉卧沙场君莫笑，古来征战几人回。”把最严肃的战争与最戏谑的醉酒放在一起写，表面上看是相反的，不和谐的，但这恰恰突出了战争的残酷性和对人的精神摧残。

2.情景式反讽：人物的意图和结果之间的悖谬，结果恰恰是意图的反面。

例：《声声慢》，作者“寻寻觅觅”，似乎是想要排解自己的愁情，但结果却是“冷冷清清，凄凄惨惨戚戚”。之后的饮酒、赏菊、等待天黑等等，都是一种排遣愁情的行为，但所看到的景物都反而进一步唤起了她的愁，最后不得不叹一声“怎一个愁字了得”。所以这首词中的意向不是简单堆砌的，情感也不是平面的，是在意图与结果的悖谬中逐层递进的。

3.主题式反讽。即在一部作品中，他表达的主题思想意义是相反相成的两层意义。

例：《长恨歌》关于《长恨歌》的主题主要有“爱情说”和“讽刺说”两种，两种说法看似相反，但在作品的叙述中是统一的，如果不渲染他们的爱情，就达不到讽刺的效果，如果没有讽刺，不突出他们爱情的严重后果，就无法衬托他们对爱情的投入。

布鲁克斯对于悖论和反讽的分析虽然以诗歌文本为主，但是它们在散文、小说和戏剧等体裁中都是广泛存在的。比如《囚绿记》中囚绿和放绿的矛盾，通过这种矛盾体现出生命的力量和人性的复杂。比如《林教头风雪山神庙》中，隐忍和爆发的矛盾。当林冲一忍再忍的时候，恰恰是他对生活还抱有希望的时候，而当他奋起反抗时，则以为着幻想的彻底破灭。这也正是林冲这个人物的悲剧性之所在。       

概括地说，布鲁克斯的文学批评就是从文本的矛盾处入手，探寻各种相互冲突的因素如何在作品中实现深层次的统一。如果我们能够敏锐地发现文本在语言和结构上的矛盾冲突之处，往往就能找到深入文本的切入点。

    最后，回到布鲁克斯在著作开头所提出的那个问题：决定诗歌之所以为诗歌的本质特征到底是什么？作者认为，诗的本质就在于其悖论（反讽）式的结构，在于其表现内容或主题的方式，而不是内容或主题本身。因此，文本分析应从语言形式与文本结构入手，读出文本丰富而立体的多重内涵，而不是从内容与题材入手，把每一篇具有独特灵魂的作品都简化为一个相似的结论。其实，把握文本的独特性进行教学，现在已经成为了语文教学研究界的共识，但我是在读了布鲁克斯的理论之后，才真正理解了这一教学主张的从何而来。教学观来源于文学观，多读文学理论，不断加深我们对于文学的本质、原理和方法的认识，可以从本源上重塑我们的教学理念和教学行为，这或许就是我们阅读文学理论的意义吧。

学员点评

深度阅读 精彩文本

——评刘洋《走向专业的文本解读——<精致的瓮>阅读分享》

长春市九台区实验高中  付敏

惠特曼在《草叶集》中写道：“多么新奇！多么真实啊！足下是神圣的土地，头上是太阳。”一个人能站在神圣的土地上，感受着头上暖暖的阳光，这份新奇与真实多么令人向往！这土地，对于语文教师来说，就是读书的功底。当思考与实践中出现困惑，读书就成了解决问题的最好途径。从实践中来，到书本中寻找答案，继而回到实践中去，刘洋老师这种针对性极强的专业阅读，不得不说是在搭建语文素养提升的快速车道。成长于墨香中，成长于思考中，刘洋老师成为最好的典范。

直面问题，才能解决问题，才能走向专业的文本解读，才能让语文学科的特色与精华呈现出来。刘洋老师，以布鲁克斯的《精致的瓮》入手，用这把文本解读的钥匙，带我们走进新批评派的世界，让我们思索独立于作者和读者之外的永恒价值——“诗歌能否超越表达其时代特殊价值观的局限，进而表现出更加普遍的东西。”

布鲁克斯探寻出情感从爆发转向节制，正是这种节制，让情感变得更为强烈和持久的原因就是“悖论”与“反讽”如何在作品中实现深层次的统一。不是从内容与题材入手，而是从语言形式与文本结构入手，在“悖论”与“反讽”的表层矛盾下读出文本丰富的意蕴，多重的内涵，从而让我们感受到背后的深层意义与和谐意境。

有阅读支撑的，带有思考的，个性的解读才可以称得上是专业解读，才是对文本负责，对学生负责。正如刘洋老师自己说：“因为我确实觉得当前语文教学中的文本解读缺乏专业性，应当更多地从理论中汲取营养,理论的梳理有利于加深我们对语文教学的性质、规律与方法的认识。”

感叹着刘洋老师的学习能力之强，虽说只是阅读体验的分享，实则让我们所有的语文教师意识到，教学不仅仅是教与学的问题，还应该是站在一个什么样的高度，处在一个什么样的角度的问题，怎样揭开一层层面纱，怎样体会到悖论与反讽下的味道，而思考的同时，正是一种回归，从喧嚣到沉静的回归，从文本解读到专业文本解读的回归。

如果说是作家用苦难的泉水浇灌出了文学史上最美丽的花朵，那么，就让我们和刘洋老师一同用心去欣赏，通过深度阅读，走向专业的文本解读，让文本精彩，让文本成为一笔宝贵的财富，让我们与我们的学生一生收益。

谢谢大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