北山口古道(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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大山宽厚、仁慈,又威严、莫测。我过北山口,有两次陷入险地,看到了别样的风景。
一次是96年2月,农历腊月二十九,那天巢城刮北风、飘起中雪。我归心如磐,不听众人劝阻要回阚集陪父母过年,独自一人到北门坐车。那天客车到烟墩岗,风雪渐大,车不再往前走了。环顾四周,车影全无,只有一辆空三轮车路过。我截住它,加价十块钱要车夫开清涧。他初犹豫,后拉我一人就上路了。到清涧,大雪横飞、北风劲吹,天地一片昏茫,三十步外看不清人。我在清涧水库边走错了方向,岔到了北山口南边的山里。此时山中空寂、不见一人,雪覆盖了一切,只闻寒风凛冽,鹌鹑蛋般大小的雪花从四面八方吹落到身上。积雪平缓处近一尺,凹处有半人深。我背着沉重的包、强撑住不时被风吹翻过来的伞,在山间蹒跚蹈雪而行。山径难辨,不一会就迷路了。
那天气温很低,转了十几里,身上了无热气,真是又累又渴又饿又冷。我感到了真正的危险。若在雪山中走不出去,或失足掉到凹凼处崴了脚,必冻死无疑。在山的面前,人是如此脆弱渺小。至山脊处,蹲地上用伞挡住风雪,掏出一个冻得冷硬的苹果啃了,稍好受些。过一会,雪变缓、风也小了,我估摸西方的山顶豁口处可能是条路,就顺着不露荆棘的地方探索前行。忽见远处山洼里有两间孤零零的小石屋,门前站着一对老夫妻,见我仓皇,甚为惊讶,两人叹息嘀咕,我听不清,似乎在说怎么此时竟有人在雪山中行走。他俩遥向着远方的山粱为我指路。我也纳闷,此时深山里为何竟有这样两位老者出现、为我解惑指路,莫非他俩是看山人?怎么不回家过年?多绕了头十里山路,走到九龙口出山。雪停。到家已经是下午3、4点了。父母虽责备却心疼。
另一次是八十年代的一个中秋,我坐清涧客车回家。原本下午能回到阚集,因车子沿途带客,到清涧天已黑了。望着西边黑黢黢的山影,我有点发怵。但无路可退,便豁出去了,孤身一人向着北山口进发,颇有点“偏向虎山行”的味道。此时,我想起那块红纹巨石、想到可能出现的野兽,于是在山脚捡起几块鹅蛋大的石块放裤兜里、手里拿2块,以备防身。
(传说中的“杀人石”)
摸黑进得山来,尚勉强可辨出路眼。然越走越黑,到水库边时已一片黢黑。从北山到南山中间的那一段山谷,黑得几乎看不出路边一块块石头的轮廓。此刻,犹入幻境,意识为脚步裹挟;恍惚中如步入极黑暗寂静的外太空。物我皆虚。静笃生声,耳边又依稀弥漫着嗦嗦声,有如悄悄的蝉噪。走到半途,月亮在南边山梁升起,照到北坡上,所照处渐渐亮起来、照不到处更暗黑,整个山谷,只有月影和我孤单的影子在移动。月夜山行,我情愿“野径云俱黑”,因为山中独行,月光越皎洁、越怕人。众生歇息,我独在山,在上苍的视角里,就是一个不听话的微小活动黑点。我不敢承受她对我一个人的注视。若有坏人尾随伏击,我则完全处于明处。在巨大的敬畏中,保持了一份警惕。快走到那尊传说中的恐怖石头时,月光遮蔽,又是一段暗路;我惕心凝神,攥紧手里的石块。狭路相逢,我紧盯住暗夜中的这块石头,余光顾及四周,而它象被我盯驯服了般,黑黑的伏在山道边并不起眼。它旁边几块稍小的石头,也如石化了的黑色野兽,暗夜里泛着点点紫色微光,静默地看我走过。人对恐惧的想象往往大于恐惧本身。寂静夜色中,倒是脚边草丛里偶有一两只野鸟倏地拍翅惊飞、发出几声凄厉怪叫,有点骇人。
到山口顶部,已九点多了。稍感放松。此刻,山风入怀、远处松涛微动。我索性在山石上坐了下来。矮山之外,便是阚集了。稍倾,我站起来,把带上来的那几块防身石用力朝山脊黑暗处砸了出去,不由得大吼三声。一点也不怕了。旷野之夜,只有我一人兀立山顶。俯瞰肥东、巢湖大地,都沐浴在一片月色中。远处一块块无声的黑影是村庄,多少人家在团聚。四周是如此安谧,仿佛时间停滞,人间的一切纷争、烦恼都不曾有过一般。后吟哦小诗一首以记:
夜峰人独立,百里共清辉。古道何寥寂,松声伴我归。
一恍几十年过去。山依然在那,山两边的人都老了,几乎没有人再走北山口。荒草更没人砍了,昔日挑草小径已踪迹难觅,青石板也不见踪影。前几年我回故乡,有时还特地绕道北山口,在渐被遗忘的荒凉古道上踯躅、遐思、聆听,象在与大山对话、找寻曾经在山口走过的那些质朴、勤劳、坚韧的男女,抚摩历史生命那干涸的毛细血管。
(2012年的北山口东西两侧。还可看见被撬弃在草丛、路边的青石板)
注:此文由20多年前旧文《北山口》添改而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