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六十三回  经理恃财小看人   校长舍命陪君子

丰伟书记考察鱼落高级中学的时候，已经和中学徐钦佩校长交代拨款的事情，鱼落高中立即拨了二百万工程款给刘成。刘成喜出望外，最近在市区揽了建筑工程，正缺资金，过去都是年底还款，今年提前拨款，说明鱼落高级中学议价生收的多，培养费也收的多。中学的资金由镇财政所管理，刘成拿着在中学会计室开的手续，来到镇政府何青镇长办公室，这办公室原来是叶素办公室，刘成经常来，熟门熟路。在这之前，刘成想，现在是何青一支笔签字，找她签字拨款，总不能空着手吧，也要有所表示。他早就准备一点小意思，装在大信封里。

何青正在办公室，刘成递上拨款手续，何青看了一下，因为是丰伟书记表态，中学拨款，手续齐全，数额清楚，正常程序，也不耽搁，马上签字“同意支出”。刘成想起，也是在这个办公室，因为来拨食堂的建设款，和叶素闹的不愉快，至今心里还有点疙瘩。没想到，何青镇长办事这么干脆利索。今后还有用着她的地方，感谢说：“何镇长，谢谢你！这点小意思，就算给你的加班费，你不要嫌少。”办公室也没有其他人，刘成把一个鼓鼓的大信封，放在何青面前的办公桌上。何青一看，知道这里面是什么东西，既没有喜形于色，也没有生气发火。就在刘成转身，要迅速离开办公室的时候，何青喊住刘成，和颜悦色地对他说：“刘经理，不用感谢，你也不要多心。拨款给你是应该的，我就是做这个工作的。欠你的钱，就应该按期归还，纯属正常业务。你这样做就不对了，不要认为，一些潜规则，在任何人身上都行得通。这点意思，你现在就拿走，心意我领了。”刘成说：“这里也没有外人，就你和我二人，谁也不知道，你就收下吧，是我送给你的，你怎能阻我的面子？”何青说：“你这样说不对，这不是一般的礼物。没有瞒人的事情，头上三尺有神明，天知，地知，你知，我知，我是一个普通女子，祖辈都是砸土坷垃的，没有什么背景，如果出事，抱石打天也来不及，谁说话也没有用，有法律在那儿。如果你要是不拿走，那我也就不客气，只有交到财政所的廉政账户，我是绝对不会收下的，你看着办吧。”话说到这个份上，刘成如果再坚持，就自找难看，只得尴尬地拿起那个信封，向何青告别。走在路上，刘成想，平常听说何青是个厉害的角色，今天我才领教，真是个油盐不进的奇女子，世上真是少有。

拨款顺利，二百万到手，刘成兴致不错，和分管教育的副书记卢甜、中学徐钦佩校长电话约好，晚上在县城一家档次蛮高的饭店请他们坐坐，他们也没有推辞。本来也想请何青镇长，下午拨款，何青镇长那种干脆利索的办事风格，那种认真负责的态度，那种一尘不染的气质，令人钦佩，又望而生畏。刘成想，恐怕请也请不动她，那就免了吧。       

一间大餐厅，显得很气派，大圆桌，分宾主而坐，刘成主位，卢甜主宾，徐校长副宾，在刘成两边坐下。陪客的有，刘成手下的一个副经理、司机小刘。虽然人数不多，在这间大餐厅请客，主宾都有面子。

酒是53度的“五粮液”，陆续上菜，山珍海味，美味珍馐，酒越喝越高兴。开始是共同喝三杯酒，过去开始都是喝两杯酒，叫“双喜临门”，现在不能这样了，酒场上先来两杯酒，寓意“双规”，不吉利，晦气。酒场有了新规矩，开始喝三杯酒，避开“双规”，心理作用罢了，要是真的受贿违法，喝三杯又有什么用？ 

在鱼落镇建筑公司，刘成挂的是副总经理，在建筑工程队是一把手，习惯叫“经理”，手底下还有几个副经理。共同喝了三杯酒以后，刘成站起身，先敬卢甜副书记两杯酒，这是尊敬，每次都是满杯，卢甜虽然是个女的，但很有酒量，也不推辞，每杯都见底。

刘成接着敬徐钦佩校长。徐校长长期从事教育工作，学校严禁教师工作日饮酒，自己率先垂范，教师如果喝酒，这课怎么上？学校平时也很忙，不像其他机关，酒场也少，这样的场合，要不是分管教育的副书记卢甜参加，他就不来了。本来他的酒量就不大，开始三杯酒是“事事如意”，除了司机小刘，大家都喝了，自己怎能不喝？喝下这三杯酒，徐校长只觉得浑身冒火，头脑晕乎乎的，不能自主，硬撑着坐在那儿。刘成的敬酒，实难喝下去，就商量说：“刘经理，我酒量有限，请你包涵，你看我能不能表示一点？”碍于面子，刘成也不好多说，自己的两杯酒，杯杯见底，面不改色心不跳。徐校长的酒，喝不下去，每次只沾沾嘴。一看这样，刘成是大经理，平时酒场敬别人的酒，没有不给面子的，今天徐校长怎么能这样？心里有点不悦。

副经理坐在旁边，察觉到刘成的不高兴。这样的场合，副经理经常陪酒，见得多了，在任何酒场上，经理敬酒，被敬的不管能不能喝，出于客气，都是一饮而尽。今天你徐校长再不能喝，也得给我们经理的面子吧。这个面子不挽回，叫我们的经理以后怎么做人？况且当着党委副书记的面，有点塌面子。刘成是副经理直接的领导，得维护他的面子和权威。

副经理有点不服气，起身端着满满一杯酒，走到徐校长的身旁，客气地说：“我是打的来的，徐校长，我敬你两杯酒，我先喝两杯，先喝为敬。”说完，一饮而尽。酒场上走到客人身旁敬酒，叫“打的”，表示对客人的尊重和敬意。副经理喝了满满两大杯酒，就站在那儿，等着徐校长喝酒。徐校长说：“小弟，你饶了我吧，我酒量有限，实在不能奉陪。”副经理有点火气地说：“我已经喝干了，是对你的尊重，哪有你这样的人，给脸不要脸。”徐校长一听这话，本来酒量就不大，脸色通红，迅疾变成紫红色，摇摇晃晃站起身，厉声说：“你怎么这样说话呢，这酒我就是不喝，你看着办吧！”徐校长站在那儿不动，浑身不自在。两人都站在那儿僵持，下不了台。

看这情形，刘成不想把事情闹僵，自己毕竟是干建筑的，以后还有用着徐校长的地方，就站起身，喝退副经理：“你怎么这样说话？太没有礼貌了，旁边去。”来到徐校长身边，把徐校长按着坐下来，歉意地说：“我手下的人做得不对，没有礼貌，抱歉，我自罚两杯。”说完，先后斟满两大杯酒，都是一饮而尽。话里有话：“我们是没有文化的草木之人，人微言轻，卢书记在这里，你还没敬她的酒呢，毕竟她是你的分管领导。”刘成说这话，是钝刀子割肉，疼得更厉害。      

卢甜早就想替徐校长说话，自从她分管教育以来，有几次酒场，徐校长在场，她也知道徐校长不胜酒力。刚才副经理的不礼貌，她感觉有点火药味，就想圆滑一下，给徐校长解围，多亏刘成先她一步，打了圆场。卢甜站起身说：“徐校长酒量不大，我是知道的。这样吧，我先敬刘经理两杯，祝你生意兴隆，财源茂盛。”说完，卢甜和刘经理碰了两杯，两个人都是杯杯见底。接着，卢甜说：“我再敬徐校长两杯，祝学校教育质量年年见好，升学率越来越高。”卢甜站在那儿喝了一杯满酒，徐校长因为喝得有点高，反应迟钝，还没动嘴。卢甜还是很有水平的，就说：“徐校长，这第二杯，我喝干，你表示点意思吧。”卢甜又喝了满满一杯，这时徐校长有点清醒，也站起了身，意思地喝了一点，歉意地说：“对不起，卢书记，请你原谅我。”卢甜并不生气。

刘成看不下去了，心想，我的敬酒你不喝也就算了，副书记的敬酒，你也不给面子，还是分管领导，这中学校长整天教育别人，满口仁义礼智信，看来都是说给别人听的，做给别人看的，还不如我这个大老粗有礼貌，忍不住，撂下一句：“今天，我做东，请二位领导坐坐，领导光临，不胜荣幸。我的敬酒，徐校长不喝，也有情可原。卢书记是分管教育的领导，领导敬酒，徐校长不喝，说不过去吧。如果教育局古局长今天在场，徐校长恐怕不能不喝吧。”古局长，刘成认识，建设鱼落高中大楼时，还和丰伟书记多次请刘成喝酒，给刘成鼓劲加油。一个建筑队的头头，领导没有小看自己，你徐校长不过是古局长手下的一个兵，这样对待我，心里觉得堵得慌，气鼓鼓。

刘成的这句话，明显是挑衅，也是对自己人格的侮辱。徐钦佩校长此时酒醒大半，全身冒火，士可杀不可辱！这些建筑经理，仗着手里有几个钱，不论到哪里，说话做事，都高人一等，有时不知天高地厚，忘乎所以。平常，要不是有业务关系，徐校长不愿和这些人打交道。今天，不给他一点颜色看，自己就下不了台。徐校长硬撑着站起身，把喝水的玻璃杯里茶水倒掉，倒上满满一大杯酒，有好几两，来到成旁边，站在那儿说：“县教育局古局长，我一般见不到，更不要说喝酒了。今天我领教了刘经理的不醉之量，真是佩服。我已经有言在先，酒量和你相比，是天渊之别，我只有向你学习。这样吧，我敬刘经理两杯酒，先干为敬。”说完，一大玻璃杯酒见底。刚喝完，又斟了满满一大杯，仰脸一口闷了说：“君子动口不动手，我给刘经理满上。”他把刘成面前的玻璃杯茶水倒掉，斟上满满一大杯酒，端到刘成的嘴边。到了这个份上，这一玻璃杯酒，刘成不得不伸着嘴喝干。徐校长又把玻璃杯斟满，这时的刘成歪在椅子上，口吐黏涎，头低毛耷，不成人形。徐校长把玻璃杯端到刘经理的嘴边说：“一杯不成敬意，请刘经理把这第二杯喝了。”刘成不得已，喝了一半，就眯着眼，脸色土黄，头靠椅子，不能喝了。这时，那个副经理看不下去，起身说：“经理醉了，喝不下这杯酒，我代他喝干。”徐校长说：“这酒我是敬刘经理的，不是敬你的，你不要越俎代庖。”刘成虽然喝多了，但徐校长的话，他听得一清二楚，无可奈何，只得把那半玻璃杯酒喝干。

徐校长硬撑着回到位子上，稍微稳一稳，就起身和卢甜告别说：“卢书记，我还有点事，向你请假。”说完，离开酒场，头也不回，扬长而去。

徐钦佩也不知怎么打的回到家的，一下子跌倒在床上，就像死过去一样，晕天黑地，浑身火苗乱窜，酒劲硬朝上顶，肚子里翻江倒海，眼看就不撑了，滚身趴在床沿上，低着头，连酒带菜吐了一地，妻子又是洗又是擦，又是倒水给他喝。呕吐完了，徐钦佩沉沉地睡到天大亮，起床以后，头还是懵懵的。

昨晚虽然喝醉，上班却不能迟到，徐校长骑着电瓶车，早早来到学校，把提包放在办公室，就到校园转一圈，经过正在上早读课的各个班级，查看一下情况，这是他多年形成的习惯，一切正常，他这才放心地回办公室。刘成不知何时来到办公室，正坐在沙发上，一看徐校长进门，赶紧站起身，歉意地对徐校长说：“昨晚酒场上对小弟的冒犯，大哥我实在对不起你，是我做的不对。君子不记小人过，今天专门来向你赔礼，请小弟原谅大哥。”徐校长若无其事地说：“昨晚和你喝酒了吗，我怎么记不起来？”说完，径直坐到办公桌后面的椅子上，自顾去办公，不理刘成。刘成站在那儿，走也不是，不走也不是，尴尬地说：“小弟你忙吧，我告辞了。”说着走出了办公室，徐校长连腚也没抬。