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小月亮清扬 :贾政们——不妨来点精致的淘气
贾政骂宝玉,说他在学堂里无非“念了些流言混语在肚子里”,“学了些精致的淘气”,然后让李贵告诉贾代儒,“什么<诗经>古文,一概不用虚应故事,只把’四书’一气讲明背熟,是最要紧的”。这幅面孔,我们似曾相识,鲁四老爷,周朴园,甚至是我们自己……
说话总是那么正经,脸孔一定是板着的,没有不良嗜好,看不得一点点异端……有这种人在的地方,气氛就特别沉闷,你是不是这类人?这种人,不但使别人难受,自己也活得寡淡无味,甚至百无一用(当然,那种满嘴仁义道德,一肚子男盗女娼的人不是我要写的,我写的是那种从里到外都只有道德的人)。
贾府里,只要有贾政的地方,就没有欢笑声。不必说宝玉一见到父亲,就像老鼠见了猫,吓得大气不敢出,平日的灵气全无;就说元宵节间,一家人在一起取乐,就因为有贾政在这里,大家都没声音了;中秋夜宴上,贾政要讲笑话,众姊妹弟兄皆你悄悄地扯我一下,我暗暗地捏你一把,都含笑要听是何笑话——可见,他在大家印象中,就是一个和笑无关的人。跟这样的人在一起,是不是特别无聊、无趣?
贾政虽“自幼酷爱读书”,可是他自己也承认,“自幼于花鸟山水题咏上就平平”,“于这怡情悦性的文章上更生疏”,那他“酷爱”读什么书?会写什么文章?无非是圣贤之书了,很难设想一个人不爱怡情悦性的文章,只爱圣贤之书的真实性。就像一个学生告诉你,他只爱读课本,不爱读课外书,只会写考试作文,不会写真实生活的作文,你会觉得他有人气吗?
明末散文家张岱有一颇为自得的名言:“人无癖不可与交,以其无深情也;人无痴不可与交,以其无真气也。”贾政就是这样一个无深情和无真气的人,他俨然就是道德的化身。所以会在得知宝玉“不肖种种”时“大承笞挞”,恨不得打死,全然不顾及父子亲情。
那只爱圣贤之书,俨然道德化身之人就一定能做圣贤之事吗?非也非也。丧失了人的深情与真气的人,必然不能真正理解人,或者说不愿意从人之本性出发去为人处事。不通人性的人必然不被有正常人性的人拥戴,所以贾政后来外出做江西粮道,在任将近一年,于次年正月初就以“不谙吏治,被属员蒙蔽”的罪名被参回京。当然,曹雪芹还是厚道,说贾政任学政期间“秉公办事,凡属生童,俱心服之至”,看来,这样一个道德的化身还是适合当教育局官员的,注意,他也只是适合当教育局官员,而不是在一线任教的老师,你看在一线的孔子是多么有个性、有情趣、会权变的人。贾政要是当老师,肯定和《牡丹亭》里的陈最良一样,只会让如春香一样的年轻学生骂成“村老牛,痴老狗,一些趣也不知”。可见,百无一用是书生,说的就是贾政这类只酷爱读圣贤之书的迂腐之人。
事实上,真正能做成圣贤之事的人一定是既饱读圣贤书又通人性、懂权变的人。最近读《明朝那些事儿》,明朝那些真正干成大事的人,如王阳明、徐玠、张居正之流,无不是这样的人;而海瑞这样崇高道德的化身,虽万民敬仰,却也无法重用,朝廷只能把他高高地供着,供人膜拜。
贾政们,如果你们能理解宝玉的“精致的淘气”,自己也偶尔也来点“精致的淘气”,你们会不会更可爱点,自己也会更轻松点?
套用汪曾祺在《多年父子成兄弟》一文的话:“作为一个父亲,应该尽量保持一点童心。”作为一个人,是不是应该尽量有一点“精致的淘气”?
古有苏东坡夜游赤壁、做东坡肉、日啖荔枝三百颗,今有钱钟书趁女儿睡着在女儿肚皮上画画,他们“精致的淘气”太多太多,而这些淘气丝毫不妨碍他们成就圣贤之事。
“精致的淘气”让我们有人气,有情趣,更接地气。