漫走安徽祁门西峰寺
(2015-12-14 11:22:48)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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西峰寺清素大和尚清素清素禅师西峰寺宗信 |
作者:王曾正
西峰寺坐落于祁门闪里镇西北三十华里仙寓山麓,与东至县接壤,今属港上村,一个人口不足百人的小山村。它曾是唐代五台山僧侣清素修行之所。西峰寺得名于西峰山,徽谚所谓“五百年前西峰寺,五百年后九华山”说的便是这里。
车过峡城(今合城)左拐行十余里,至王璧故里苦竹港(今港上村),路愈走愈窄,山也越来越陡,车颠簸得厉害,就是文化站的小陈车技娴熟,也几乎数次将我掼下山崖。车到箬皮塔石崖下,我们好不易找到了慕名已久的传说七道半桥中的半桥。半桥的来历说是西峰大圣庆典的前夜,鲁班的弟子一位能工巧匠,连夜赶造八座石拱桥,以便朝圣者顺利通行,这实在难为大师。俗话说没有金刚钻,不揽瓷器活。大师自有大师的法子,他令工匠们将缗纸粘附巨石之上,手敲木鱼口念偈语,赶着石头向上游跑,即便如此也是功败垂成。石拱桥修至箬皮塔仙水沟,工匠们精疲力竭唇干舌燥,急奔仙水沟狂饮山泉。最后一道桥仅造一半,天已放亮,就此停工。说是半桥,其实是路外沿一半为旱桥,靠山边乃实地,其最大特点就是只有一面为空,在陆地上你几乎看不出它是一座古桥,拱桥与路面浑然一体。半桥名为乐成桥,建于清道光年间。过桥前行约五华里,翻越一座陡岭,走百步远靠山崖边有一洞穴,名曰出米井。相传西峰寺老和尚为修缮庙宇,在化缘归寺途中不慎摔倒,米粒撒满一地,这时天已黑,老和尚无法拾捡便回庙里。翌日清晨,他嘱咐弟子去拾米。说来奇怪,小和尚将米舀起,石缝之间又冒出油盐,以后庙中有多少人用餐,它就出多少油盐米,不多不少,从不间断,一直延续数十年。后来小和尚嫌一日三餐都要来回跑路太麻烦,若遇雨天,不去打米庙中无食。有一天他瞒着老和尚,偷偷带了把凿子将出米井洞口凿大,好一次出满每周吃的,可未曾想事与愿违,油盐米井便从此枯竭,只留下了一个洞口,至今遗迹犹存,如今还能看出凿子凿过的痕迹。过出米井行约三余里,游人行至双河口,只见古朴沧桑的腾云桥横跨紫溪河上,桥沿的藤蔓布帘般垂挂下来,只是古桥上临时堆放着许多木料。桥由清一色石料垒筑,结实而厚重。站立桥上,你在惊叹古桥建造工艺精湛的同时,不得不赞叹古人超凡的智慧和精灵。过桥便是一条新修的板车路。取道桥左,一条石板古道向山顶逶迤。古时的僧侣隐士和善男信女就是通过这逼仄的山道来验证他们的虔诚。桥上首小河的石壁裂缝间插有半截木头,此地人称出木井。传说老和尚化缘归寺奇遇出米井的奇迹后,便思及化缘时沉没江底的木排,想用它修理庙宇。一日老和尚在回寺庙的途中,猛然间听到河中石壁间发出“崩咚”一声响,惊魂未甫之际,但见小河石壁缝间冒出了一根大木头,老和尚便跑回庙中,叫小和尚请来当地山民,将木料取回寺中做庙,奇怪的是取出一根又冒出一根,不知不觉取了几大堆。这时有人冒失一句:“这么多木头差不多可以做一座庙。”怪得是那木头便嘎然停住,最后那一根楞是取不出来,一直斜插在河边岩洞中,传说最后一根木头就是庙的大梁,木匠们只好用刨皮花卷一根大梁,楞是竖起了西峰寺庙。过出木井沿途拾阶而上,山道右侧时有山水从山崖跌落而下,轰然有声,溅起阵阵白花。水流下注之地被砸成了许多潭池,潭池形状各异,大小不一,总共九个,统称九龙池。传说是武僧从西峰山上向下翻筋斗,用头、腰、脚撞击而成。九座池中,其一居于峭崖削壁之下,潭大如磐,内壁光滑,水呈墨绿,深不见底,人说可通达东海龙王府,是旧时祈雨的最佳场所。时人有《西峰暮雨》诗云:文堂之西屹高峰,高峰二十有四重。山有美人老莫测,灵秘入九皆龙宫。云蒸雾滃四时雨,夕阳欲堕山溟濛。四方有旱祷则应,扬州已报三日通。主人住近西峰侧,俾尔福寿终无穷。康熙《祁门县志》载:在西峰山上有池九龙窟,宅之峭崖削壁,岁旱祷雨者攀拔而上,厌以犬彘血,龙怒飞洗池,辄大雨。我们沿河溯流而上,两岸悬崖陡峭,林木茂盛,古树参天,藤蔓环绕。历经寿福、宝林二桥,山道旁三块青石碑赫然在目,其一颓然倒地,另两块仍然屹立,只是其中一斜角断缺,碑文字体端庄严谨,劲健疏放。细观碑题为“上元山题清素塔疏文碑”,正文因年代久远,其文漶灭,推之碑刻记录的是西峰寺的历史盛况和清素塔的建造过程。
过三块碑,整个村落便尽收眼底,河岸边一座座梯田井然有序。村落四周翠峰环绕,在青山绿水之间,村庄显得分外幽雅,仿佛一幅水墨洇染的山水画卷。房屋错落有致,均为土墙垒筑,据说有冬暖夏凉之功效。村舍正中,一座坟茔似的小山包尤为抢眼,小山由青一色砖块散乱堆就,上面疯长着蔓草,此乃清素塔的旧址所在。祁门地方志书记载:唐光化二年(899)里人郑传因世乱聚会,保据乡闾,号司徒。有僧号清素者,自五台山来,造其垒,求封禅地。(郑)传言:“自紫溪入上元山,有地数亩,古木曲涧,中有洞穴,龙神潜焉,宜居之。”师(清素)曰:“吾今飞锡(杖)往观”。郑传异其言,馆师于楼,扃鐍甚严。五鼓启锤,询其事。师曰:“吾已往矣,涉溪三十六,度岭二十四。”传使人视之,见垅上新有行迹,大奇之,为筑室百余间。从此西峰寺僧侣渐多,四方香客络绎不绝,终年香烟缭绕,兴旺之时有七十二僧在外化缘求斋。清素僧住山十七年,于唐天佑八年(911)入寂,宋时赐号“神惠永济禅师”。据《祁阊志》载:其舍利骨“藏于铜函,护以木匣”存于塔下。“大圣之宝塔,历旷劫而七级犹存”。相传清素僧圆寂之时,静坐在两口对扣的大瓦缸里,边缘另埋设一小缸,内盛神油半缸,神灯千年不灭。几十年前有一村民投掷砖块,无意将灯火弄灭,据说自此他的家人厄运便接踵而至。佛家的因果报应为古老的西峰寺蒙上了一层神秘的色彩。据说西峰寺原庙基为火龙基,轮一个甲子年天火烧一回,可是庙堂却越烧越兴、越烧越发,后寺庙迁往新址。如今塔基四周已建起了民宅,昔日殿宇连绵、金碧辉煌的一切,丝毫不见踪影。
众人凭吊过老庙基,在一热心村民的引领下,沿田畔小道前行数百米,过茶地见路旁有一株三人合抱的南酸枣树直插云霄,树冠投下的阴影漫过天中桥直逼村西的田畴。桥为明代正德八年(1513)修建。过古桥,一块砂地呈现近前。过砂地,便是移址后的寺庙,史载乃嘉庆十七年(1812)及道光十四年(1834)重建。走近寺院,正院外向的围墙古朴凝重,黝黑的墙面背覆着爬山虎。进入宝月形的院门,两厢原有两扇对称的小门。右侧小门倾圮,门旁古老的四季桂虽历经沧桑,但树势犹健;左侧小门安好如旧,然墙垛上树木大有指粗,左首小门旁另设一宝月形拱门。穿拱门是一块小场地。场地被院墙围着,墙上的碑刻有些保存尚好。其中有一面积约15平方米的长方形墙体里依次安放着“奉宪、咨覆、橄行、遵照、勒石”五块碑。围墙内便是昔日的“上元西峰宝林禅院”,门额乃吴王杨行密所题赐(门额由原寺院迁移新址),重建的庙庵现也不见当年的盛况。庙堂分上下佛殿,上下佛殿有石阶相连。曾经出家的荣喜老人诉说:下佛殿入门有灵官菩萨,灵官手擎钢刀,脚踏风火轮,煞是威严。灵官背后大小菩萨依次呈梯状排坐莲花托上。正上堂是西峰大圣菩萨,大圣有一丈多高。大圣的左侧是观音菩萨,相传大慈大悲的观音是邻县东至一个名叫民红的穷苦人家的孩子,后得道于西峰寺,从此为民纾难,普渡众生。上佛殿有一天窗,阳光可从天窗照射到殿中花圃之上,花圃两侧各有一座天井。佛殿上首有十八罗汉和二十四朱天等。从上佛殿可通郑三公祠。郑三公指的是筹建西峰寺庙的郑传、郑鲁、郑玫哥仨。郑三公祠由郑氏后人所建。过祠堂的大门是两座天井,正堂是郑三公的牌位,他们依次被供在中堂位的厢壁里。祠堂十米开外有一口方形古井,井水清澈见底,大旱不枯,井中有鱼数尾,怡然自乐。就是这井水哺育了一茬又一茬的佛家弟子。古井左向有一羊肠小道直通山上,小道被泥土埋潜的青石依稀可见,穿小道行百米便是迁址后的清素塔。塔的外向原是一座小庙,有一人半高的外墙围着,围墙的正门上方镶嵌着一块翡翠底色刻有金色阳文“卓锡亭”三字的石额匾。翻阅《汪克宽重建西峰卓锡亭记》可推知,卓锡亭建于西峰寺庙之前。我们在原塔基建起的小庙里找到了那块石碑,只是早已不见昔日的飞金点翠,上刻有“道光甲申年住持僧重造”字样。过庙正门原有两座天井,呈对称分布。天井前方原有一座八楞古塔,高约十多米,塔檐流水斜注入井。如今已无法寻觅古塔,但见天井的池子保存完好。庙基前的古木苍翠,阳光从树叶间筛落而下,柔和地照射在矗立畔沿的一块古碑上,碑为明洪武年间所立。
别离清素塔沿小道下到西峰寺庙,沿河溯流而上,在一茶叶地头,我们被一摩崖石刻所吸引,即使早有村民指点,我们还像发现新大陆般地惊喜。村人皆言那石刻是高僧侠客用宝剑刻录的。石刻距地丈把高,面积约6个平方,分左右两部分,镶刻在一巨石的右上方和左下方。石刻字数百许,字迹有些模糊,大意可揣是歌咏西峰山、赞美西峰寺的,并有落款,时间为明朝。这些石刻虽字迹漫漶,辩认颇有难度,但它却为祁门佛教文化提供了不可多得的史料。
西峰寺水秀山青,古木参天,竹林昌茂,一泓清泉绕寺前东去。宋代祁门县尉顾士龙有《题西峰寺》诗为证:“三十六溪清浅水,二十四重高下山。卓锡自无风雨厄,不然俗驾便须还。”古人留恋这风景宜人、物候全新、吉祥华灿的风水宝地,身为二品大员的郑传,曾与岳丈王璧集众平乱屡立战功,官拜金紫光禄大夫。西峰寺由他捐俸为清素和尚在上元山修建西峰宝林禅院而成,至今已逾一千一百多年的历史。宋熙宁间改曰寿圣宝林,隆兴间改称广福,嘉定间郡守李浃奏加普佑今名西峰寺。据西峰寺《题修清素塔碑》:清素和尚“本文殊之化身,挟九龙而行雨,持如来之锡杖,净三业以度人。于是,累世加旌,有‘永济’、‘普佑’之名。”故西峰寺“与江山之九华,共称西方东旦。”民间亦有“西峰大圣是老大,九华老爷是老小”之戏言。西峰大圣就是清素僧。据说西峰寺建寺那年,久旱不雨,郑传结彩楼邀请清素禅师求雨,清素以彩楼西隅的竹子为标记,说:“雨于竹外已来。”众人翘首观望,果不其然。这段文字读来可谓玄乎!我更相信它只是想象中的神话故事而已!古人的精彩表演和今人不敬的举止皆都令我辈瞠目结舌,人类最怕面对的不是敌人,而是活生生的现实。置身昔日的“宝林禅院”,满目竟是断壁颓垣,昨日的风景要借助我们丰富的想象。创业者的辛劳成了莫大的嘲弄。几块石碑横卧于荒间草没中,只是阶前的石础依然故我,辰星般点缀整个庭院。镶嵌在壁上的碑刻其文依稀可辨。听信士龙发老人讲二十年多前九华山两位大师曾来过此地,皆有修缮寺庙之意,后由于经费等多种原因而却步。据说玉奘禅师圆寂九华之时曾念念不忘西峰寺庙宇修缮之事。
西峰山历经千百年的沧桑依然巍峨耸立,只是庙堂的胜景早已遗留在历史的长河里。海望师傅的传人(过继的儿子,后还俗)荣喜老人说庙宇是在六十年代被山那边一群火热青年毁掉的。他们大举所谓革命的旗帜,风狂得无法无天,簸箕大的钟罄被敲成碎块,钟声响彻数里开外,焚烧寺院的大火三天三夜不灭,无数奇珍异宝流落异处,他们是为真正革命抑或欺骗自己。不知仙姑娘娘是何感想,想当年在仙寓山修行的仙姑娘娘听说西峰寺是一个绝佳的胜地,便陡生觊觎之心,西峰大圣获此消息,九脚便蹬上了向阳牌陡岭(从此向阳牌又名九脚岭)将仙姑娘娘拦于半道,才免遭一场劫难。可是在六十年代,勤劳、纯朴、善良的村民在强大的政治攻势和武力面前却束手无策,寺庙的主人也因此被迫还俗。偈语道,一花世界,一叶一如来。老人说起那段历史平静的叙述中似有一种无奈和悲伤。村民都不愿提起那段辛酸的历史,他们都希望重建西峰寺,重振庙宇辉煌,再现昔日盛况。听了这些,真正让人扼腕痛惜。我不由思及余秋雨的《废墟》和《道士塔》。
夜在漫谈中扯下了帷幕,海望的后人邀众人留宿,山里人特别好客,女人尽其所有地端出全年的珍藏,男人搬出啤酒来供大伙狂欢。酒足饭饱之余,主人邀众人玩牌,我婉言谢绝,便独自去户外散步。走在这座古老的村落,漫行在古老的寺院,我的脚步有些沉重似又飘乎,头顶的星星眨着疲惫的双眼,月光却是皎洁,真可谓“以外红尘飞不到,此间明月照将来。”。李白诗云:今人不见古时月,今月曾经照古人,古人今人若流水,共看明月皆如此。这月亮还是唐朝那轮明月,它古老而又年轻,它幸福而又悲伤,千百年来它一直高高地悬挂人类的上空,为夜行者照亮前进的道路。号称南塘渔隐的西山先生谢复在《暮春怀本厚,读书西峰寺》中所言:雨水连三月,风光又一年。桃李余满地,柳叶渐迷烟。幢影翻灯外,钟声落枕边。怀君读书处,寂寞伴寒蝉。诗中描绘了西峰寺古朴宁静的动人情趣。我不由想西峰山不啻为一个寻幽探古的好去处,可寻幽探古在一定意义上来说也是一种奢侈!古人水边修禊、山上登高、林中闲话,或松下听琴,月下听箫,涧边听瀑,山中听梵。我们何时能有这闲情雅致?闲暇时我们端坐旅馆静心地品味香茗或是雀巢咖啡,今日却在深山喝着用竹笕接的山泉;白日在钢筋水泥的丛林中穿行,夜间却在古老的村落里醉酒;昨天还在喧闹的尘世中大侃生活和未来,今晚却在悄悄地与古人对话。我们不知古人可有今人的这番福气,美酒、咖啡、扑克、麻将和行行色色的欲念。然猿人自有猿人的理想,古人自有古人的乐趣,先祖自有他们的憧憬。他们渴望宁静,渴望心如止水。西峰山这块宁静的土地是古人馈赠的一份珍贵的厚礼。诗人汪觐文在《宿西峰庵》中写到:“深树锁禅扉,疏钟出翠微。幽寻忻地远,孤往惜朋稀。籁动听仙梵,心空对羽衣。无人问寂寞,松下一僧归。”这是何等的意境!非凡人所能体悟!铛…铛…这时古老的钟罄敲打了十多下,我猛然发觉夜已深了。西峰寺似一位慈祥而年迈的老人在沉沉夜色中睡去。我站立的附近便是昔日的辉煌所在,海望后人的房基,从前就是庙里的饭堂,曾见证过来来往往的善男信女。“南朝四百八十寺,多少楼台烟雨中”。古人广兴庙宇,皈依佛门,为求神灵的庇护抑或远离红尘的羁绊,他们不远万里隐退深山野岭。今人潮水般涌向街肆,经典的文明轻意间被碾成齑粉,古老的石板路石板已残缺,辉煌的庙宇不再,足见今人的浮躁。我们不顾舟车劳顿欣然来到西峰古寺,为怡山水之乐为觅古人的足迹,还是想告诉后人一段真实的历史。余秋雨说:我诅咒废墟,而又寄情废墟,它让人偷窥到民族发展的蹒跚。多么矛盾的一句话,多么矛盾的一位大师!对此,我感到语言的苍白,也只好借助手中的笔来涂沫一段令人心酸的记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