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有人类的全部美德

文/简爱

阿尔卑斯山脉依然那么冰清玉洁，美得让人感觉大口喘息都是在亵渎纯净。可是，一个撕心裂肺的悲声从圣伯纳修道院上空划过天际，顺着斑斑血球延伸到华生特曾经昏迷的深山丛林。所有听到的人无不为之动容。大家屏住呼吸，用心感受着悲声里将要陪伴华生特一生的悔恨。

那是一个阳光明媚的冬日，业余登山运动员华生特在俱乐部主任西蒙的带领下，跟十几名运动员一起向皑皑雪山顶峰爬去。突然，一阵毫无征兆的雪山小面积崩塌，吓得这群人四散奔逃。当重新汇聚到一起时，他们才发现华生特踪迹不见，四处寻找毫无结果。

情急之下，西蒙想起了数十里外的圣伯纳修道院长老凡蒂斯，这个慈祥的老人，毕生从事慈善事业。每当大雪封山的季节，总有人在山里遇险。为了救护登上滑雪遇险者，凡蒂斯训练了身高力大浑身如炭的狼狗黑獴。几年间黑獴凭着敏锐的嗅觉和超人的智慧，成功救助了40人。它的名声也由此传扬。

西蒙拿着华生特进山前脱下的一件衬衫来找凡蒂斯长老求救。长老立即找来黑獴，让它吃饱喝足后闻了衬衫上的气味，给它挂好救生袋，微笑地挥挥手：“去吧，孩子！这是第41个！”

黑獴如黑色闪电，攀岩过沟，凭着气味的引导准确地向华生特遇险的地方冲去。突然，两道刺眼的寒光直逼黑獴，它打个冷战迅速站住。原来是只饿极了的雪豹。如果在以往，它会毫不犹豫地跟雪豹以死相拼。可此刻它退缩了，救人的使命让它只想逃离这只野兽。

雪豹腾空而起扑向黑獴。千钧一发之际，黑獴脑袋前伸后退一蹬，“噌”地从雪豹肚子下面反窜出来，头也不抬地拼命向前跑去。幸运的是雪豹落地时碰折了一棵小雪杉，连翻几个跟斗爬起来时，黑獴早已不见踪影。

黑獴终于找到了奄奄一息的华生特。他昏迷不醒，半截身子裹在皑皑白雪里。黑獴坐在华生特身旁，急促地喘着粗气，眼巴巴看着他，期待他能跟其他遇险者一样，取出救生袋里的食物，填饱肚子恢复体力然后跟它回去。但直到它缓过劲儿来，华生特依然纹丝不动。

黑獴绕着华生特转了几圈，然后伸出舌头舔他的脸，不停地用温暖刺激他的脑神经。过了很久，华生特渐渐恢复了知觉，眼睛努力地半合半睁。

觉察到这个细微的变化，黑獴非常兴奋，用爪子挠起他胸膛上的残雪。而华生特迷迷糊糊中产生的第一个念头就是“狼”。因为黑獴是条狼狗，他闻到了狼的气味。华生特魂飞魄散，下意识握紧雪崩时唯一留在手中的武器——匕首，没有多想就使出全身的力气，闪电般刺进它的胸膛。鲜血顿时染红了一片洁白。

黑獴始料不及，愣神片刻后瞬间明白了怎么回事。它懊丧怨恨，伴着剧烈的疼痛发出一声野性愤怒的狂吼，然后神经质地就地打转儿。脚下的雪花飞溅在华生特脸上。恍惚中他仿佛看到一群狼猛扑过来，华生特再次晕厥。

当他醒过来时，已经躺在医院的病床上了。西蒙一脸凝重坐在他身边，眼含热泪向他讲述了之所以他能够“死”而复生的经过。

原来，黑獴无辜受伤后，知道自己的时间已经不多，一股强烈的想见主人的念头促使它带着狠狠插进肌肉的匕首，踉踉跄跄地跑回圣伯纳。一路上，鲜血滴处，很快跟雪粘合在一起，成了一个个刺眼的雪球。

黑獴倒在凡蒂斯长老的怀里，嘴唇依在长老的手背上，幽怨的双眼滚出两滴晶莹剔透的泪水，吐出一口长气，安静地逝去。长老怔怔地盯着刻有华生特名字的匕首，心如刀割，老泪纵横。

不久，西蒙和队友再次登门询问情况。凡蒂斯愤怒地吼道：“你们的华生特是一条狗，我的黑獴才是人。要找你们那条狗，顺着我的黑獴的血迹去找吧！”

听到这里，华生特早已泣不成声，无限的悔恨胀满羞愧的心。他自动捐献资金，为它造了一个体面的坟墓，立了一块大石碑，在墓碑上刻下这样的字迹：“公元1981年12月8日下午4时，著名救生犬黑獴前往阿尔卑斯山的雪山沐浴谷营救我，我在朦胧中举起了愚蠢的刀子，结束了这个辉煌的生命。让我将英国诗人拜伦的诗句献给它——你有人类的全部美德，却毫无人类的缺陷。”

凝重的葬礼结束时，长跪不起的华生特发出了文章开头那一声悲号。人类的本能在那一刻是何等渺小。紧要关头，如果华生特能保持冷静，多几秒钟的思考，也许黑獴的命运将会改写，悔恨也不会伴随他一生。

本文原创首发《阅读》2017第6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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