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闲翻陆兄春祥先生《笔记中的笔记》,读到一则趣闻轶事,颇有感触。
唐朝有官员名段文昌者,此公小时“不过尔尔”,穷得两片唇,齿打齿,“唐相段文昌家江陵,少以贫窭修进,常患口食不给”。其所以未尝冻死、不曾饿死,缘自家门口有一寺,叫曾口寺,鸣钟便开饭。蚂蟥听水响,段生听钟鸣。寺院钟一敲,他便敲钵子,跑去蹭饭打秋风。
僧人也是凡间人,见段生白吃白喝多了,蛮讨厌,耍起他来了,改饭前钟为饭后钟,“每听曾口寺钟,辄诣谒食,为寺僧所厌,自此乃斋后扣钟,冀其晚届而不逮食”。晨敲钟暮打鼓,段生肚子叫咕咕,抱着土钵子狼奔豕突而去,结果呢?人家早开完饭了,锅巴都刮了个一干二净。气得段生因此当了愤青,在寺内墙壁留下“惭愧阇黎饭后钟”字样;二三十年后,衣锦还乡,荣归故里,犹放不下“饭后钟”,特地再入曾口寺,看到题诗已被寺内僧人碧纱笼罩之,遂作诗一首:“上堂已了各西东,惭愧阇黎饭后钟。三十年前尘土面,而今始得碧纱笼。”段生忘了千百次饭前钟,单记一次饭后钟。
段文昌赢得了和尚“碧纱笼”笼盖其题诗处,却也忘了当年“尘土面”吃糠粑时。当年饭都吃不上,如今是食不厌精、脍不厌细,专门从老家请来高级厨师,调和鼎鼐,餍足其口腹之欲,“家有老婢,掌修脔之法”。段文昌十分讲究食材,一餐一鹅,二餐换鸽,三餐熊掌,改日是海参燕窝;还专门建立了一个饮食研究室兼口味实验室,“段文昌尤精馔事,第中庖所榜曰炼珍堂”,装修得美轮美奂,富丽堂皇,纵然出差,也把这一条龙似的餐馆移植去,“在途号行珍馆”。
当年吃红薯啃窝窝头,香甜得很,如今不到黄金屋里,下不了箸,段生暴贵后,性情变化之大,让人吃惊。吃不说了,单说洗脚,段文昌洗脚蛮奢侈的,“以木瓜益脚膝,银棱木瓜胡样桶濯足。”木瓜是拿来吃的,段文昌却拿来洗脚;原先洗脚木桶都不要,现如今,却是脚盆要银制的,澡盆要金造的。“段文昌微时,贫,几不能自存;既贵,遂竭财奉身,晚年尤甚。”
段文昌这事说的是:一个人不论出身低,还是出身高,都可能是,既富且贵之时会思滥矣。问题是,不能让他以民脂民膏来养自己一人之油脂油膏。
写这些话,是想说,对那些“苦难的童年、拼搏的青年、奋进的中年、凄惨的晚年”者,不可因其根正苗红而忘其可能糜烂泛滥。最近读了某落马官员一封忏悔书,足为出身低者诫。该官员少年时节穷得叮当响,底层得不能再底层:“我家族里祖祖辈辈没有一个人当官,连一个村干部都没有。”经过拼命读书、玩命奋斗,最终获取官职。虽然职位没段文昌高,其生活逻辑却与段文昌一样:“公款为我个人购买高档相机、名贵衣物等。生活奢靡,贪图享乐,着装上追求国际名牌,单件衣物价值数千元至2万元不等;生活上,饮高档酒水,喝虫草泡水、名贵茶叶。”
小人穷,就容易想入非非,日子过不下去,想着改变,没问题;现在你是官人了,还有其他想法?官人最好的活法是:事业有大国思维,生活是小农思想;齐家、治国、平天下,这大国思维正是你当年理想嘛;吃上一顿饱饭,过上温饱,也是你的小农思想。千万不要当年大理想化小,小化无;而当年小思想却化大,大得想吞天下财富。
职位上升了,你若有想法,当思穷,这想来还是容易的,比那些一直富贵的,回归初心没那么难。当年什么苦都吃得下;不苦了,有甚吃不得的?
李斯也曾穷过,自呼是“厕鼠”,厕所旁边讨生活;后来滥矣,成了“仓鼠”,国库里头糜烂过日子——滥而不思穷,只思富、只思贵,结局便不妙。直到要坐牢了,要砍头了,他才思穷,转身对跟着陪斩的儿子说:“吾欲与若复牵黄犬俱出上蔡东门逐狡兔,岂可得乎?”
晚了。不可得了。(刘诚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