把希望的分母定为一
十一
由于七零年整年在家带孩子没出工,分的口粮不够吃。砸锅事件不久,我家就闹起了饥荒。丈夫头痛病好没多久,继而又犯了皮肤病。天一发北风,丈夫全身无处不生出一团团红疙瘩。两只手就得不停地抓痒。我叫父亲来给他诊断,父亲摇摇头,说:“他这病不光是药物所能治好的。他太缺营养了!你家生活太差了!”
也有人教我们给他买猪板油蒸着吃。我们没钱买。即使有钱,我们也没肉票。
只好让他拖着。好在晴天不会这样。就这样我们在饥饿和病痛中盼望收新粮。分的麦子勉勉强强吃了半个月。到夏至那天,我们把作薯种剩下的薯叶叶吃完了。没米下锅时,生产队男劳力“打盆伙”分的饭菜,丈夫也拿回家来与我母女分着吃。人家还取笑丈夫。
家里开不了锅。婆婆刚从大姑子家回来,把我丈夫叫到她住的小屋里。公公给他盛了一大碗饭端到他手上。他没舍得吃。端在手上掉泪了。
我见丈夫去了一会儿,就去探究竟。只听婆婆说:“我家里有是还有百多斤谷,可不能借给你。你每天就到我家来吃中饭吧。你就莫要管你堂客咯!原来把她离掉,这会儿你就吃国家粮咯。都怨你自己!”
我好在早就停住脚,没让公公看见。不然,不然大家都很尴尬。我不想听下去了!急忙回到自己屋里。我刚落座,丈夫端着那碗饭回来了。他把女儿抱到腿上,一口一口喂着女儿。
我把婆婆的话点破,丈夫张口结舌极力否认。我不同他争辩。
我也不深追究,母子情肯定超过婆媳情。我对丈夫说:“我们家怎么办?”
丈夫说:“没地方借。我两个姐姐家是有余粮,可我不想去。难听她们啰嗦。”
我说:“你没听她们的话。不好意思去。”
丈夫说:“扯那多作么子?”
我说:“明天我带妹子去走亲戚!我有个堂姐在高亭司那教中学。六五年我去过的。到她家去打打秋风。”
丈夫无可奈何地望着我:“还回来吗?”
也难怪丈夫这样问。我跳河遇救才一个多月!他一定怀疑我想打主意离开他。在那个年月,有的家庭因为困难,妻子一出不返的也不乏其人。眼下,我们这个勉强凑合的家庭已到了山穷水尽的地步!而况,他们整个家族都歧视我?面对不到二十一岁的我,他不担心跑了才怪。
我说:“你不同意我就不去。”
他说:“去、去,不去就会挤在一起饿死。.”
我饿着肚子把家里的家务事都做好才洗澡。躺到床上时,附近电站的汽笛已经在告诉村民:已经十二点了!我发现丈夫也没合眼。这一夜,我们都没合眼。
天蒙蒙亮时,我就起床。我娘家带来的那双半旧凉鞋是六五年买的,我补补烙烙穿了六年,现今成了半截拖子。过年时买过一双雨鞋,可我考虑到冬天出工没雨鞋不行。何况大夏天的有谁穿雨鞋出门?赤脚走吧!我抱起只有三根黄瓜那么重的女儿上路了。用赤脚一步步丈量着遥远的沙石滚烫的马路。
十二
走了两个多小时,我才走出十多里地。裕民煤矿食堂就在路边。工人们早已吃过早餐下班了。食堂的饭菜香熏得我肚子里饥肠咕噜。更难办的事是女儿在我背上一直“饭饭”地哼着。我不由自主走进食堂,向炊事员讨水喝。
炊事员见我这般光景,奇怪地打量我母女。我解下背兜,把女儿放到地上。孩子又“饭饭”地哼着。我从水龙头上接了一大瓢水咕咚一气喝了。我把水瓢送到女儿嘴边,孩子使劲摇头。
炊事员盯着我的脚问:“你这背着个孩子要去哪?”
我笑笑,说:“去永兴三中找我姐。算走亲戚吧!”
炊事员大概理解了我是个打秋风的角色,不问了。摇摇头叹口气。
我女儿一直“饭饭、饭饭”地哼着。食堂里来了几个女眷,她们都异口同声地叹我女儿好廋。
一个干部模样的女同志进来。她问我:“你那里的?”
我告诉她:“三角塘的。去找姐姐打秋风。”
她点点头,说:“我也是那一块的。师傅,给他女儿一碗饭吧!”
炊事员赶紧在一碗饭上添上黄瓜炒肉,把那碗一线矿工定量的约有半市斤米的饭送到我面前。
几个人看着我女儿大口大口接饭,都十分同情。但谁也没说什么。
等女干部走了,那炊事员对我说:“本来我先就想打份饭给你们。可我又怕干部们说我。”
我诚心诚意向他道谢。
女儿竟然吃掉那碗饭的一半!才一岁半又那么廋小的女孩子!真叫人不敢相信!
那几个妇女竟然流出眼泪来。
我昨天饿了一天,这剩下的饭我也几口吞到肚里,根本没觉出是什么滋味。
我再向炊事员道谢,匆匆走出食堂。
中午,在双安公社和龙门公社交界的马路边,我觉得有点又累又渴。在太阳当头的夏天中午,我没带伞,太阳考得我有点头晕目眩。女儿更受不住。我怕再坚持在太阳底下走路会让女儿中暑,只得在路边的屋檐下坐下来,解下背带,把女儿抱在手里小息。坐一会儿再走吧!
屋里主人正吃中饭。女儿招着小手向女主人笑。不过,这次她没有喊“饭饭”,因为她在裕民煤矿食堂吃的饭还没消化。
女主人也向她笑笑,放下手中的那碗饭,用大碗盛了一碗饭,又在饭上堆了一些辣子炒鸡蛋和一大把蕹菜,女主人把饭递到到我手上。
一个让我脸红心跳的词儿在我脑海里蹦了出来:“乞丐!我成了乞丐了吗?”
我摇摇头,表示不饿。但女儿一伸过手去就抓住了碗。
女主人轻描淡写地说:“出门在外,莫论哟。”
我不好意思地接过那碗饭。
其实,我身上只有一块五毛钱,是从南京桥到耒阳、从耒阳到高亭司的车费!这路途是没能力买吃的。可是,人是铁、饭是钢呀!心里真感谢那位大嫂。
吃过那碗能救我命的饭,又在毒热的太阳下迈动双脚。
傍晚时分,我到了一个叫泉塘桥的地方。见马路边有家人家,我就向户主请求他们让我借宿一晚,户主慷慨地答应了。这家的境况在当时来说肯定是个殷实的人家。
晚上,他们还让我吃了晚餐。下饭的菜是辣子炒鸡蛋,还有切成一截一截的油炸带鱼。他给我讲了个故事:有一年,一个身材高大的汉子也到他家投宿。他好酒好饭招待那汉子,让他睡客房。可天亮起来一看:堂屋里的加工的面条、和几袋麦子、加工面条的机子都全飞了!
我笑了,说:“大哥!你看我像不像那种人?”
他也笑了。后来,我把身上带着的五尺布票给他算作食宿费。他把布票收下,给了我一元五毛钱。说:“留着买车票吧!广播里不是讲支援和友谊比什么都重要吗?我看你不像坏人。"
我说:“我真不是坏人。只不过爸爸过去当过军医。我、、、、、、”
女主人还拿出她的毛巾让我洗澡。不过,我自己在她厕所洗澡时,没敢用她的澡帕。只是用水檫着自己的身体。我虽然穷,但从来不和外人公用洗脸手巾或澡帕。
我跟女主人睡一个铺。
由于我前一晚上失眠,这天夜里,我母女俩睡的很香。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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