从《皇陵碑》看朱元璋家族的迁徙史

·曹克考·

朱元璋《皇陵碑》，清晰勾勒出朱家从祖籍到多地迁徙的完整轨迹。这份“去粉饰、存真实”的帝王自述，不仅是元末底层民众生存状态的缩影，更成为考证朱元璋家族迁徙史的第一手文献，让朱家“因生计所迫、逐地利而居”的迁徙历程得以具象呈现。朱元璋家族的迁徙史较为复杂，以下是从祖居地迁出，到盱眙县西乡（明光津里），再到凤阳县孤庄的简要过程：

（1）从句容朱家巷迁至泗州盱眙：朱元璋家族祖居地为金陵句容朱家巷。元初，朱家被划为淘金户，但句容当地不产金，为完成岁赋，朱元璋的祖父朱初一不堪徭役之苦，遂弃田庐，携带儿子朱五一、朱五四迁至泗州盱眙县。

（2）从盱眙县迁至五河、钟离等地：朱初一去世后，由于土地兼并等原因，朱五一、朱五四（朱元璋父）兄弟分家。朱五一全家迁往濠州钟离；朱五四一家则先搬到灵璧，后又迁至虹县，接着又到了五河，最后迁至“钟离之东乡”（即“盱眙县之西乡”津里古镇，今明光市石坝镇津里村）。

（3）从钟离东乡迁至钟离西乡，再到孤庄村：朱元璋十岁左右时，朱五四一家从钟离东乡迁至钟离西乡（今凤阳临淮镇汤府村附近）。后来，又迁到了太平乡孤庄村（今凤阳县府城镇二十郢社区二十郢村），并在此给地主刘继德做佃户。

在朱元璋的《皇陵碑》中，朱家祖籍虽未直接点明，但结合元末社会背景可推断，其早期根源应在淮河中游的农耕区域。碑文以“昔我父皇，寓居是方”为迁徙叙事的起点（此处的“是方”是指当时的居住地凤阳县的孤庄）。那么朱家从祖居地迁出的第一个居住地是哪儿里？那就是“元末盱眙县西乡（今明光市境内唐兴乡的津里古镇）”，这是朱家有确切文献记载的首个核心迁徙地。从碑文“农桑艰辛，朝夕彷徨”的描述来看，朱元璋父亲朱世珍在此地以农耕为业，可见朱家迁徙至此后，已从“流动状态”转入“定居耕作”，试图依托明光的农业条件维系生计。这一选择符合元末底层民众“逐沃土而居”的迁徙逻辑，盱眙西乡（今明光）地处淮河支流沿岸，土壤肥沃，成为朱家脱离祖籍后寻求生存的重要落脚点。

在明光定居期间，朱家完成了家族人口的繁衍与生活根基的建立，根据朱家亲属的散居地，进一步印证了这一迁徙阶段的稳定性。朱元璋大哥朱兴隆“出生于元末明初盱眙县西乡津里镇”，长姐太原长公主亦在此地成长并嫁于此葬于此；二姐朱佛女（曹国长公主）也生于此，后嫁于明光（夫婿为明光集人李贞）并葬于此。而朱元璋本人诞生于明光赵府跃龙冈二郎庙。此外，朱元璋外公扬王陈公与外祖母的居住地及墓葬地均在津里镇。

以上都说明：朱家迁徙至明光后，不仅自身定居，更与当地亲属形成稳定的社会联结，构建起“家族聚居”的生活格局。这种“定居——繁衍——亲属聚合”的状态，表明明光并非朱家的临时寄居地，而是其脱离祖籍后长期生活的“第二故乡”，也是朱家迁徙史中停留时间较长、家族印记最深厚的阶段。

然而，元末天灾的爆发，打破了朱家在明光的稳定生活，成为其再次迁徙的直接动因。碑文详细记载：“俄尔天灾流行，眷属罹殃：皇考终而六十有四，皇妣五十有九而亡；孟兄先逝，合家守丧”。由此可知，这场“天灾”实为蝗旱交加的大灾荒。灾荒不仅夺走朱家多位亲人的性命，更让原本“农桑艰辛”的生计彻底断绝。生活的困境，让朱家失去了在明光立足的最后根基。

为求生存，朱家被迫开启新一轮迁徙，于1328年左右，从盱眙县西乡迁到“钟离之西乡孤庄”。那时候“仲兄少弱，生计不张；孟嫂携幼，东归故乡”（孟嫂所归“故乡”，即明光境内津里），而朱元璋则在汪氏老母的帮助下“空门礼佛，出入僧房”，暂避于皇觉寺（时称“於皇寺”），开启了“云水飘飏”的流亡生涯。这一阶段的迁徙，不再是“逐利而居”的主动选择，而是“迫于生存”的被动逃离，也成为朱家迁徙史中从“定居”转向“漂泊”的关键转折。

朱元璋入寺后的经历，进一步展现了朱家迁徙的延伸轨迹。碑文记载“居未两月，寺主封仓；众各为计，云水飘飏”，此时皇觉寺因天灾导致粮食匮乏，无法容纳僧人，朱元璋被迫离开寺院，“突朝烟而急进，暮投古寺以趋跄”，在淮西一带辗转流亡三年。

这段“身如蓬逐风而不止”的漂泊，虽以朱元璋个人为主线，却本质上是朱家迁徙史的延续：家族主体在明光离散后，迁到凤阳，朱元璋以个体迁徙的方式，继续探寻生存空间。直至“长淮盗起，民生攘攘”，朱元璋才“思亲之心昭著，日遥盻乎家邦”，返回与明光相近的皇觉寺，后因“友人寄书，云及趋降”，投身义军，彻底结束了家族迁徙历程。

从《皇陵碑》文本中可见，朱元璋家族的迁徙史，是一部因生计驱动、被天灾打断的底层生存史：从模糊的祖籍地出发，以明光为核心定居地完成家族繁衍，又因元末灾荒被迫离散、流亡，最终因朱元璋投身义军而终结迁徙。

这份迁徙轨迹中，明光既是朱家停留最久、印记最深的“故乡”，也是其迁徙史的核心坐标，而《皇陵碑》则以帝王亲述的文本权威，为这段充满苦难与挣扎的家族迁徙史，留下了最真实的文献注脚。

2025年10月17日 于明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