
“那年我十四岁,放牛的时候,从牛背上摔下来了,受了伤。我二伯就和生产队里说,人家孩子能上学,这孩子为啥不能?我就这样上学识字了……”阿爷点着一支烟,夹在指缝中,慢悠悠地回忆着过去的事。
我眼瞅着电脑,一边啪啪地记录着这些讲述,一边和阿爷调侃:“你这是高龄小学生啊。”
记录完这段,一抬头,正看到在桌子对面的壁龛上摆着的阿爷二伯的照片。照片前的香炉里有轻烟在燃。照片里的老人家面容看上去一片沉静。对于阿爷来讲,二伯是他的恩人,不读书不识字,这辈子肯定是另一种样子了。
阿爷是我的公公,我依着我先生的叫法这样喊。我喜欢这个叫法。《木兰辞》中开篇有句“阿爷无大儿,木兰无长兄”,可见这种称呼由来已久,颇有古风。
家里有很多老传统。比如,每年过年回老家拜年。我嫁到婆婆家二十年了,回他们老家的那条路,阿爷和妈带着我们走了二十多年了。坐在车里,跟着车轮缓缓移动,生活过的地方再次走过,阿爷的话匣子也在打开,关于往昔的内容也一一呈现在我们这些后辈的面前。
每一年,都重复很多情节。每一年,也都会冒出新的情节。这样一年年听过来,那些原本非常陌生的人和事都清晰了起来。口述历史。我的脑子里冒出来这个概念,记录这些故事的念头也一年比一年强烈。
和阿爷一说这个想法,阿爷非常配合。在今年这个春节,想法终于变成实践。我们一起找来装相册的旅行包,翻阅着,又筛选着,再整理出来。然后,茶水泡上
,烟盒打开,电脑蓄电,阿爷说,我来记录。
其实,说的不止阿爷一个人。做这件事的时候,婆婆也在旁边,我先生也在旁边,遇到记忆模糊的环节,大家互相补充印证;遇到有矛盾记忆的时候,大家就说:“听阿爷的。”有的地方讲到了,大家一起笑起来;有的事情想起来了,婆婆会掉几滴泪。我记录着这些我从来没参与过的历史,又在这记录时觉得做了一件参与历史的妙事。
最后,我们完成了一篇五千多字的记录,起名《阿爷的故事》。八节,十几幅图。开篇图就是今年正月初一拍的全家福,齐齐整整的十二口人,老两口加上三个儿子的三个小家庭。小叔子一家从河南开车几百公里回来,我们一家也从外地赶回来,为的就是这一年一次的团圆。
团圆,是中国人刻在骨子里的浪漫。千山万水的奔赴中的每一程,都是摹写“家”这个字的一笔一划。回家,团聚,家像是一个吸铁石,自有时光赋予的魔法。
不仅凝聚此刻,也凝聚历史,凝聚未来。
这篇《阿爷的故事》被传到家庭群里。自然该点赞的点赞,该表态的表态。我愿大家都好好读了。这样,在未来的哪一年,不知什么时候,当我的儿子带着他的孩子翻阅老照片时,当那个小伢子指着问:“这是谁啊?”我儿子就能告诉他:“这是你太爷爷,他可有故事了……”
如果我儿子还能顺便再告诉他:“我之所以知道这些事,是因为当年你奶奶花了功夫记录了,她写了一篇《阿爷的故事》……”
哎呀,想到这个场景,我已经很有动力在下一个春节,和我妈妈一起翻着老照片,说着旧时事,写一本《武林大侠和她的世界》。
这些其实都不只是一个人的故事,而是光阴的故事;不单是为了记录,更是为了创造我们在一起的美好时光;不只是为了让后辈知道,更是为了让我们都被记得。
于是,生生不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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