传略
蒋春霖，字鹿潭，江苏江阴人，寄大兴籍。清嘉庆戊寅（一八一八）生。父尊典，官荆门州。春霖随侍任所。少颖悟，风流自赏。父死后，家中落，乃奉母游京师。累试科第，均不售，因赴扬州，谋就两淮盐官。咸丰辛亥（一八五二）始得权富安场大使。时杜文澜任东台盐运分司，与鹿潭相契。丙辰（一八五六）去官，遂僦居东台。庚辛之际，兵事方急，乔松年、金安清先后延致之。惜乔、金不久调官，鹿潭失所凭依。仅赖盐商数家，分粟供养，得免槁饿。鹿潭刻意为词，著《水云楼词》二卷，杜文澜刻之《曼陀罗华阁丛书》中，壬戍（一八六二）以后，尝乞食海陵，困苦益甚。故人杜文澜开府苏州，鹿潭往谒，关者弗为通；戊辰冬，将往衢州访友人宗源瀚，舟过吴江东门外垂虹桥，抑郁佗傺，一夕暴卒。年五十一，姬人黄婉君殉焉。

年谱
清嘉庆二十三年戊寅（一八一八）一岁
父名尊典，江苏江阴人，寄籍大兴，官荆门州，共生三子，春霖行三。
《光绪江阴县志》卷十《氏族门》云：“蒋氏世居邑城蒋家巷，蒋春霖，清咸、同时官两淮盐大使，著《水云楼词》，入《文苑传》。”
是年，周文同六岁。
文同字潇碧，原籍苏州木渎，随祖父盛章公业鹾菃伍祐，遂家焉。生于嘉庆十八年癸酉（一八一三）卒于咸丰十年庚申（一八六○）。

道光六年丙戌（一八二六）九岁
褚荣槐生于秀水。
荣槐字仲衡，一字二梅。少时锐志为六朝骈俪之文。散体淡雅，近于柳子厚、杜牧之。咸丰丁戊间，渡江北游淮海间。已而举己未（一八五九）乡试，仍不得于公车。槖笔于公卿，与杜小舫同里，故尤相契。辛酉客伍祐，依场大使钱塘王如金式墨幕。后选授龙游教谕，光绪四年戊寅（一八七八），卒于学舍。著有《田砚斋诗文集》，集中多伍祐事。卒后，其友赵桐荪搜辑刻印，有薛时雨、杜小舫序。

道光九年己丑（一八二九）十二岁
尝随父登黄鹤楼赋诗，老宿敛手，一时有乳虎之目。事見《光绪光阴续志》卷十五《人物志文苑传》。

道光十二年壬辰（一八三二）十五岁
是年，识刘梅史于武昌。
見《水云楼词》甘州“怪西风”阕小引。
《光绪江阴续志 文苑传》云：“鹿潭工词，慕成容若之《饮水》，项莲生之《忆云》，自署《水云楼词》。”《清史稿》卷四百八十四、列传二百七十一文苑：“春霖慕性德《饮水》、鸿祚《忆云》，自署水云楼，即以名其词。”案：此说近于推测附会。莲生与鹿潭先后同时，莲生长二十岁，咸丰兵燹期间，春霖流离失所，曾否見《忆云词》实不可知。而春霖尝权东台盐官，境内古迹有水云楼，在溱潼镇寿圣寺内，为明吏部侍郎储罐读书处。春霖曾寓居此楼，故借楼名以名其词集。《东台县志》卷首刻有水云楼图。近溱潼改属泰县，楼尚存，为溱潼粮库征用。

道光二十五年乙巳（一八四五）二十八岁
是年，再游都门，赋渡江云词。
渡江云词小引云：“春明再到，人事都非，崔护萧郎，一时同感。”案：春霖自父死后，家中落，曾奉母游京师，且不只一次。既连不得志，乃弃举业，后赴扬州，就两淮盐官。
词集北游道上，所赋蝶恋花词，当作于是年。
杜小舫作三姝媚词相赠。
杜小舫有三姝媚词赠蒋鹿潭云：“空怜归去好。听千山啼鹃，泪痕多少。注酒瓶空，算袖中还謄，椒花新稿。逝水年华，判断送、斜阳芳草。憔悴谁知，红豆愁抛，玉龙悲啸。谁劝春明频到，更气压云虹，意轻风鸟。典却貂裘，墮苍茫尘海，芰不愁老。爱作词人，待绣出、餐霞幽抱。还怕黄粱邀梦，炊香未了。”
杜文澜小舫，秀水人，官至江苏道员，署两淮盐运使。曾国藩甚重其才。著有《曼陀罗华阁琐记》、《采香词》、《词律校勘记》、《古谣谚》等。

道光二十六年丙午（一八四六）二十九岁
水云楼词、甘州（记疏林霜压蓟门秋）小引云：“王千桥，常山人。词笔清丽似吴梦窗，渡滹沱时相见。庚午复遇于南中。云自越绝返都门也，歌而送之。”
案：甘州词小引，记是年为庚午，似有误。是否原词写错，抑后来误刊不可知。词集各版本皆为庚午，但鹿潭生于嘉庆戊寅，卒于同治戊辰，中间经历庚辰、庚寅、庚子、庚申，前三庚为三岁、十三岁、二十三岁，似不可能两遇王午桥。庚申岁为咸丰十年，时烽火遍地，由浙入都固不易，且词中并无离乱语，如为同治九年庚午，则鹿潭已前卒三载矣。余初认为庚戌所作，庚戌为道光三十年，而斯时鹿潭已渡江而北，未曾南游。爰定为本年所作，当可无疑。
作《易州寄高寄泉》台城路词。
高继珩字寄泉，直隶迁安人，嘉庆三年生，道光二十八年任河间教谕，后官广东盐大使，著有《蝶阶外史》。《海天琴趣词》。

道光二十七年丁未（一八四七）三十岁
焚弃诗稿，刻意填词。
鹿潭诗颇有工力，李肇增谓其“诗恢雄肮脏，若东海杂诗二十首，不减少陵秦州之作，乃易其工力为长短句。”（《水云楼词》李序）郑师雄亦谓其“无题诸诗，可直追李义山。”但鹿潭中年时，曾一度焚弃所作诗，对友人云：“吾能诗匪难，特穷老气尽，无以蘄胜于古人之外，作者众矣，吾宁别取径焉。”其风入松词小引云：“昔梦重寻，春情非旧，丝竹中年，岁华自惜，东泽绮语债，亦将借此销除也。”
鹿潭菩萨蛮子夜有“春风三十度”，词当作于三十初度之年。

道光二十八年戊申（一八四八）三十一岁
是年春至扬州，谋任两淮盐官。
寿楼春词小引云：“扬州之行，历春徂秋，萍梗再移，箴梦云散，作《闲赙赋》。”
寒食节与周莲伯游虹桥。
词集《一萼红词序》云：“清明前一日，偕周莲伯散步城北，红日已西，乃至虹桥，复买小舟过桃花庵，莲性寺，烟水凄然，游人绝少，共溯洄者，渔船三两而已。”
案词集中有木兰花慢《中秋日周桐实自浙西归得周莲伯字》，又有法曲献仙音《天气乍秋微凉生夕怀莲伯》，二阕当是咸丰兵事以后所作。
周莲伯名学濂，乌程人。見劳格《劳氏碎金》及陆以湉《冷庐杂识》。

道光二十九年己酉（一八四九）三十二岁
秋，游珠溪。
《探春词小引》云：“己酉秋暮，饮于珠溪，奉觞人颇似阿素，雾鬟霜鬓，飘零亦相若也。感成此解。”
案：珠溪即伍祐场，清代盐课灶，地隶扬州盐运使署，民田土地属盐城县，原名东堡庄。見《陈氏旧抄家谱》。珠溪者，因南串场河中渔人时获蚌珠得名。而伍祐二字之得名，因福建宁化入人伍祐，字祐之，宋朝任楚州团练推官时，盐场久废，经其倡议，重新恢复，场人德之，改称伍祐场。
鹿潭尝往来珠溪，每下榻余家茧园中，园多花木，苍茂如云，修竹深秀，三径皆绿。老柏虬拏，孙枝翠挹。亭堂轩榭，均覆以茅。凭栏俯瞰，帆影溪光，如列几案。心目旷然。大父潇碧公，业鹾好客，工诗词，与蒋鹿潭及秀水褚二梅尤善。《水云楼词》有暗香一阕，即赠先大父者。鹿潭游珠溪，曾绘小像留存，今尚存余家海红精舍。小像题词者有数十人。阿素当指曹素云，《水云楼词》有《悼曹素云》西河一阕。

咸丰元年辛亥（一八五一）三十四岁
是年秋，刘梅史由吴门来东台相访。
甘州词小引云：“余少识刘梅史于武昌，不見且二十年。辛亥余为淮南盐官，梅史自吴来访，秋窗夜话，清泪盈睫，其飘泊更不余若也。”
淮南淮北，称为两淮。其盐课则由两淮都转运使司主管。《地理通释》称自古立国东南，以两淮为根本。时盐运使为明伦。（据《老学庵笔记》：但音若檀）盐运使公署设于扬州，为灶课、引课、杂课等管理便利起见，于东台特设盐运分司，时分司为杜文澜，鹿潭任富安场大使。富安在东台之南约五十里。
杜小舫《憇园词话》忆余咸丰辛亥初夏，以僉判初至两淮。
是年，洪秀全称天王于武宣县东乡，建国号为太平天国，改辰名辛开。

咸丰二年壬子（一八五二）三十五岁
正月，偕郭尧卿游慈慧寺。
慈慧寺在扬州，郭尧卿見同治元年壬戌谱角招词。

咸丰三年癸丑（一八五三）三十六岁
三月，作踏莎行词。
踏莎行《癸丑三月赋》：有“东风一夜转平芜，可怜愁满江南北”之句。
二月初十日，太平军攻克南京，建为国都。曰天京。时扬州亦岌岌可危。毁万福桥，以堵太平军东入里下河。
十一月作扬州慢词。
扬州慢词小引云：“癸丑十一月二十七日，贼趋京口报官军收扬州。”
是年冬，杜文澜调往江北大营，其好事近词小引云：“癸丑冬与黄子湘同从军于邗上。”除夕，作水龙吟词。
水龙吟《癸丑除夕》有句云：“旧愁才剪，新愁又起，伤心还我。冻雨连山，江烽照晚，归思无那。”是年太平军改辰名癸好。

咸丰四年甲寅（一八五四）三十七岁
元日，赵敬甫过访，作甘州词。（見词集）
《水云楼词集》又有齐天乐词《送周弢甫、赵敬甫之杭州》可能亦为是年所作，因词中有句云：“泪点关河，军声草木，愁杀江南行旅。”
案：周弢甫名腾虎，阳湖人，著有蕉心词。生平以经济才自负，尝署其门曰：“有王来取法，无佛处称尊。”見王韬《瀛*杂志》。赵敬甫，阳湖人，其弟惠甫，同治七年戴子高望，曾为惠甫作赵氏七世画像图册，跋尾提及其兄敬甫，富于文词而娴于典刑，于古今大政因革得失，皆能言其故，世所称聪明通达知事者，見《谪麟堂遗集》。案：敬甫名熙文。惠甫名烈文，皆工词。
四月，客有自金陵来者，感赋木兰花慢一阕。見词集）
《水云楼词集》又有虞美人一阕，谓“金陵失，秦淮女子高蕊陷贼中数月。今春見于东淘，愁蛾蓬鬓，不似旧时矣。”（案：东淘即东台。）
秋，听友人金丽生述自金陵围城出，在沙洲避雨光景。
台城路小引云：“金丽生自金陵围城出，为述沙洲避雨光景，感成此解。时画角咽秋，灯焰惨绿，如有鬼声在纸上也。”
案：金丽生，浙江嘉兴人，据王韬手抄本《金陵癸甲纪事略序》云：“《金陵癸甲纪事略》一卷，附《粤逆名目录》共一册。姑孰谢介鹤作也。介鹤于癸丑春，为贼虏至金陵，置粮馆中。曾与金陵张炳元、槜李金丽生及同志数百人，谋为内应。卒不成，炳元死之，介鹤乃以计逸出，依今观察静山赵公于凤山行馆。因忆陷贼所見所闻，笔之于书，起自癸丑正月二十九日，止于甲寅七月三十日。”是金丽生当系与谢介鹤同时逃出者。介鹤名炳，安庆府人，是年闰七月金丽生至东台，故词序有“画角悲秋”之语。词集有关金丽生者，又有清平乐一阕，序云：“金丽生工愁少寐，每以斜倚薰笼自况，赋清平乐调之。”
为洪彦先赋甘州词。
甘州（悔年时刻意学伤春）小引云：“洪彦先与秦淮女子有桃叶渡江之约，未果而金陵陷，不可寻问矣，彦先哀之，为赋此解。”
作渡江云词寄怀王午桥、李润生诸友。
渡江云（春风燕市酒）小引云：“燕台游迹，阻隔十年，感事怀人，书寄王午桥、李润生诸友。”词之下半阕云：“堪伤。秋生淮海，霜冷关河，纵青衫无恙。换了二分明月，一角沧桑。雁书夜寄相思泪，莫更谈天宝凄凉。残梦醒，长安落叶啼螀。”
与杜小舫晤，话黄鹤旧游。
杜小舫忆旧游《与蒋鹿潭话黄鹤旧游》有句云：“自战鼓西来，楚歌不竞，望断空楼。前游。漫回首，便十里春风，何处扬州。”

咸丰五年乙卯（一八五五）三十八岁
是春，拟往扬州未果。
金缕曲词序云：“乙卯初春，将之扬州，或以芜城为言，悄然而止。”
词集有淡黄柳、青衫湿《话平山旧游》二阕，当作于是年。淡黄柳序云：“扬州兵后，平山诸园林，皆成榛莽，为赋数词以寄哀怨，诒园索桥，作此谢之，悲从中来，更不能已。”
周存伯避兵过江，听述旧事。
换巢鸾凤词小引云：“嘉禾周存伯，工填词，移居杭州横河桥，未几避兵过江，为述旧事，时复凄绝。”案词集又有西溪子《为周存伯赋“壑轩”》一阕，当系以后所作。
周闲，字存伯，秀水人。新了知县。工词好客，豪饮，有《范湖草堂诗文稿》。杜文澜《采香词》有换巢鸾凤《题周存伯横河移居图》一首。
作木兰花慢《赠陈百生》词。
木兰花慢词云：“碎堆门黄叶，喜空谷，足音来。正泛沚水轻，烘檐日*。春盎池台。。。百花头上安排。”（咸丰五年乙卯）案：陈百生所著《狂奴词》载木兰花慢《待蒋鹿潭春霖不至即步見赠韵》一阕，附鹿潭原作，注咸丰五年乙卯。又案，百生本年十九岁。
是年，太平天国改岁次辰名为乙荣。

咸丰六年丙辰（一八六五）三十九岁
除夕，因事羁留东台，填词志感。
拜星月慢词序云：“予事羁东淘，遇丙辰除夕，春事萧条，不似往岁，把酒祭诗，愁鬓欲雪，凄然歌此。”
案：鹿潭去官当在本年。金武祥蒋鹿潭传：“丁巳遭母忧去官”，记述有误。
是年，江北大旱。蝗。鹹水倒灌，伤田禾。岁大饥，饿殍塞道。

咸丰七年丁巳（一八五七）四十岁
元夜独游，谱烛影摇红词。（見词集）
忆东园梅花，成一萼红一阕。
一萼红词小引云：“墙角小梅，未春忽放，因忆东园万树，摧残可怜，哀吟成调，歌竟凄然。”
秋，作垂杨《送陈百生北游》词。
拜百生名宝，东台人，同治辛未进士，翰林院编修，著有《小迦陵室文集》。
母病故。
冬杪，徐鼐为《水云楼词》作序。时在东台舟次。
徐鼐，字彝舟，六合人。孙殿起《贩书偶记》别集类之目录有《未灰斋文集》八卷《外集》一卷、《年谱》一卷。注云：“六合徐鼐撰。”咸丰十一年至光绪年刊。又著有《周易旧注》、《小典纪传》、《小腆纪年》。道光进士，官至福宁知府。
是年，太平军破天长、六合，攻举扬州。

咸丰八年戊午（一八五八）四十一岁
三月，何咏为《水云楼词》撰序。春将阑，谱霓裳中序第一《寄怀梅屋》。
词集何序：末暑咸丰八年，岁在戊午，三月既望江宁何咏撰于东台慈云禅社之散花室。序文有“汉上题襟，扬州听鼓。十年短梦，付红桥水上之箫；五月思家，谱黄鹤楼中之笛。而**之论，未申于文学，衙官之寄，尚屈于幕僚。”又云：“读者徒知其才之丰，不知其遇之蹇也。”
案：东台立县，始于乾隆间，由东亭、何*两盐场合并所置。未置县前，皆属泰州。
何咏，字梅屋，上元人。工诗词，为幕府上客。見王韬《瀛壖杂志》。
陈百生有诗相赠。
陈百生赠诗云：“蓉城蒋琬擅狂名，潦倒欢场每独醒。自度水云楼一集，声声倚上胆娘筝。”

咸丰九年己未（一八五九）四十二岁
谱八声甘州赠禇又梅词云：“飘泊可怜淮海，风雨醉殊乡。长铗归来未，燕子空梁。”又“更烟萝池馆，弹泪说沧桑。”
案：诸荣槐《水云楼词序》有云：“荣槐丁戊之岁，客游淮海间。”
又词集有尉迟杯一阕，其小引云：“春暮别褚又梅、金丽生，秋始相见，余又将出游，用美成韵留别。”此词亦当作于本年。
孔春田作诗寄怀。
孔诗曰：“我怀蒋鹿潭，词人今无敌。凡有井水处，家家歌柳七。一官轻弁髦，其狂不可及。较胜阮步兵，途穷不肯泣。”
是年，清江南大营由和春瓦为钦差大臣。二月，兼办江北军务。时大江南北，连年大旱。

咸丰十年庚申（一八六○）四十三岁
秋大水，作满庭芳词。
满庭芳词小引云：“秋水时至，海陵諸村落，辄成湖荡。小舟来去，竟日在芦花中。余居此既久，亦忘岑寂。乡人偶至，话及兵革，咏“我亦有家归未得”之句，不觉怅然。”
案：咸丰十年庚申七月，运河决露筋祠，泰州、盐城大水，词中所谓“到门秋水成湖”是也。海陵为汉置县，即泰州。鹿潭自罢官离富安后，当已僦居溱潼镇寿圣寺内水云楼。该镇四面环水，出入非船不可通行。
重九游虎墩大圣寺，并和杜小舫《西歧登高》霜叶飞词。
霜叶飞词小引云：“庚申重九，杜小舫以《西歧登高》之作見寄，是日余游虎墩大圣寺，亦用清真韵和之。”
杜小舫霜叶飞原词云：重九登西歧山用周清真韵：“乱烟低草寻秋路，残蝉声断林表。画曲弯处石桥斜，指唄关幽悄。看一线潮青破晓。孤笻间倚群峰小。待换酒人还，试共插茱萸弄影，夕霁红照。波外又掠征鸿，湖阴漠漠，片云诗被催到。半天铃语警新霜，更暗添凄抱。笑海角游踪倦了，柴桑思谱归来词，但细与黄花约，明岁东篱，醉朋休少。”案：西歧在东台县治西，有古庙唐塔，即鹿潭和词谓“遥认瘦塔玲珑”也。今塔尚存。宋王闢之撰《渑水燕谈录》载“海陵西溪盐场，吕文靖公尝官于此，手植牡丹一本，有诗刻石。后范文正又尝临（氵莅）”。西溪即西歧，东台旧属海陵，又名东亭。清乾隆时始置县。虎墩大圣寺在富安场，一名虎阜，亦名虎墩。丁溪场，一名丁渚，又名虎墩，两场俱属泰州分司。
杜小舫《采香词》中，有关鹿潭者共四阕。卷一忆旧游《与蒋鹿潭话黄鹤旧游》、三姝媚《赠蒋鹿潭》、无闷《鹿潭病店谱此以代七发》、卷二长亭怨慢《悼顾莺娘为鹿潭作》，四词均无年月可考。《水云楼词》亦有《赠顾莺》采桑子一阕、《哀顾莺》莺啼序一阕，亦不知作于何时。
乔松年、金安清先后争相延致，鹿潭为陈当世利弊。
金武祥《蒋春霖传》云：“庚辛之际，兵事方急，徐沟乔松年、嘉善金安清先后争致之。春霖抵掌陈当世利弊甚辨，謇侃奋发，不以属吏自挠，上官亦礼遇之，不为牾也。”
案：咸丰十年庚申，嘉善金安清时任运使，惜不久调官，致鹿潭失所凭依。金安清，字眉生，官至湖北督粮道，明习掌故，熟于盐漕河洋务诸大政，工诗，晚岁所作尤多，有《六幸斋文稿》、《偶园诗稿》。
乔松年字鹤侪，山西徐沟人，道光乙未进士，喜书画，能为诗。光绪元年以河东河道总督卒于官。有《萝藦亭文钞》。

咸丰十一年辛酉（一八六一）四十四岁
春暮，妇亡。
词集有庆春宫词小引云：“秋宵露坐，时妇亡四月矣。”《水云楼剩稿》有《思妇曲》云：“烽火连江国，高楼独倚阑。绿杨三月雨，千里觉春寒。”
五月，李肇增为词集作序。
李肇增，字冰叔，甘泉人。甘泉旧属扬州府，清分江都县置。据孙殿起《贩书偶记》载《琴语堂文述》二卷，江都李肇增撰，咸丰丁巳刊本，活字本。又《琴语堂杂体文续》一卷，甘泉李肇增撰。同治甲子刊。又别集类词选之属载《淮海秋笳集》，无卷数，甘泉李肇增辑。咸丰庚申冬迟雪馆刊。
案：李序作于咸丰辛酉年五月上旬，同时在五月中旬，又为杜文澜《采香词》作序，曼陀罗华阁所刻《采香词》，仅有李肇增一序。其时杜正官运亨通，以故李序中颇多谀词，如“又况欧范诸公，比物荃荪，非无丽话；宅心钟鼎，卓建大猷，往烈未眠，公其接近。”最后签名下是拜撰。而李为鹿潭所作词序，则多愁苦潦倒之语，如序文最后云：“君羁泊海上，时有晏大夫其人者，慰卹孤穷，分粟哺之，得免槁饿。”所言虽为鹿潭实况，但穷文人碍于场面，或者因此而当时刊刻《水云楼词》，竟未镌入这篇序文。直至后来有正书局铅字排印《水云楼诗词稿合本》，始为之补入。可能是金武祥見到《琴语堂文述》后，而为之增补者。
八月，褚荣槐为《水云楼词集》作序。
曼陀罗华阁本《水云楼词褚序》第二十一行有云：“秋鬓凋残，春人委化，泪浮盈寸，目鳏徹旦。”是指鹿潭妇亡而言，但语意不甚明显。而在褚荣槐所著《田砚斋文集》中，此序文增补八句云：“归魂之室，张明灯而不辉；同心之帐，积暗尘而已敝。衣裳尽施，偏检遗簪；图画虚悬，渐凋败粉。”《褚序》末署辛酉八月秀水二梅褚荣槐序。

同治元年壬戌（一八六二）四十五岁
初春，与郭尧卿再游慈慧寺，赋角招（暮寒际）词。
角招词序云：“壬子正月，游慈慧寺，舟穿梅花林，曲折数里而至。石峰峭碧，沙水明洁。佛楼藏松阴中，清凉悦人。十年后，与郭尧卿复过其地，则夕烽不远，寺门阗然闭，梅树半摧为薪，存者亦蕉萃如不欲花。尧卿谓白石正角招谱后，罕有和者，曷倚新声纪今日事，余即命笔砚，尧卿击节而歌，盖凄然不可卒听也。”案：郭夔字尧卿，工倚声，所著《印山堂词》，曾选入谭献《箧中词》。
游海陵，中秋作诗，时大兴词会，又赋《军中九秋词》。
宗湘文《水云楼词续序》云：“鹿潭亦能诗，予弟亦尝录其可传者数十篇。”案：鹿潭客游泰州，所作诗亦不少。据《水云楼烬稿》诗题有“九日登岳阜”、“登泰州城楼”、“过小香岩”、“游光孝”等。又壬戌中秋五律四首，当亦为在泰州时作。诗中有句云：“碧落沈无信，朱颜去不留。忽传千古事，能闲一轮秋。”自注：“是年闰八月。”
江阴金武祥《水去楼诗剩稿序》：“蒋鹿潭鹾尹，以词名咸同间，著有《水云楼词》二卷，为自定之本，同治癸未，上元宗湘文观察，又辑其未刻词四十九首续刊之。余近得其古近体诗稿稿不及百首，恢雄沈厚，亦多可传。江阴于唐时魏不琢，始以诗名，至元代而陆墙东、许北郭、王梧溪，诗学大盛。明则孙大雅、张藻仲、卞（上廾下閳）望。国朝则曹峨嵋、沙定峰、徐昔民、张半园、翁霁望、史问樵诸公，皆无愧作者。咸同间何悔余太守，文采藻罗，寓维扬。鹿潭以盐官需次淮南，两人集中，竟无往来赠答之作，岂以处境不同，诗派各异欤？而鹿潭之诗，固足为吾邑后劲，悔余亦未能驾而上之也。仁和谭仲修大令，盛称《水云词》，谓咸同兵事，天挺此才为倚声家老杜。余谓即以诗论，实亦神似少陵。夫词者诗之余，鹿潭诗存者过少，然谓其诗为词之余，殆亦无不可也。”光绪十四年同邑金武祥。
案：《诗剩稿》刊入《江阴丛书》。诗共九十四首。《国粹学报》第四十五期，《眉韵楼诗话》卷八均载《诗剩稿》之序。
《词学季刊》创刊号载《水云楼未刻词》。其《军中九秋词》为霓裳中序第一《秋袴》、霜叶飞《秋枥》、长亭怨《秋堠》、辘轳金井《秋灶》、一枝花《秋镝》、夺锦标《秋幢》、烛影摇红《秋暮》、疏影《秋緤》、水龙吟《秋角》。
丹徒赵彦仑次梅所著《瘦鹤轩词》自序略云：壬戌在海陵，晤蒋鹿潭，时海陵大兴词会，蒋作《军中九秋吟》，赵得秋角，因填征招一阕，载其集中首页。是年赵六十岁。序中有”惜鹿潭已往矣“之叹，末著“癸酉秋九月次梅年七十一于昭阳寓斋之瘦鹤轩。”
案，赵彦侖，丹徒廪贡生，试北闱。挑謄录，选授兴化县学训导，有诗词集藏于家，年七十五卒。
宗湘文《水云楼词续序》：“同治壬戌以后，予居泰州数年，兵戈方盛，人士流离，渡江而来，率多才杰。一时往还如王雨岚、杨柳门、姚西农、黄琴川、钱揆初、黄子湘，皆以诗名，而蒋鹿潭之词尤著。”
案：宗源瀚，字湘文，上元人。官至温处道。精地理，富收藏，有《颐情集》、《金石书画题跋》、《名贤碑传录》、《闻过集》、《右文掌录》。
徐鼐卒，年五十三岁。

同治三年甲子（一八六四）四十七岁
金眉生还居扬州，赋诗索和，为填扬州慢词。
《词续》扬州慢小引云：“兵后金眉生还居扬州，赋诗索和。”
为杜小舫《从军纪旧图》题词。
《水云楼未刻词》有《题杜小舫从军纪旧图》忆旧游一首，词云：（略）
案：予于壬午年（一九四二）游海陵，在尚古斋书店見许氏旧藏出售图卷，鹿潭亲笔书，字迹端秀，款署“小舫太守大人命题从军纪旧图大兴蒋鹿潭春霖。”
又案：褚二梅《田砚斋文集》有“题杜小舫从军纪旧图序，在图卷中未見，或当不止一图。”同时在尚古斋又見“东皋送别图”手卷，其中有鹿潭题词，调寄踏莎行云：（词略）款署“石声太守嘱题大兴蒋春霖。”据海陵沈本渊見告：许石声，皖人。同治间曾曾任知府，罢官后寓海陵。
《水云楼词集》，刻于辛酉壬戌间，为鹿潭自定之本。宗湘文《词续》稿，多为鹿潭删弃之作，亦有少数为词集镌刻以后写成者，未刻入集中，余所搜访之题图三阕，均为应酬之作也。
题高茶庵“空江吊月图”。
《词续》庆宫春词小引云：“高茶庵妇死于兵，作空江吊月图。”高茶庵，名望曾，仁和人，官福建长乐县知县，有茶梦盫词。
是年四月，天王殂；六月，天京陷。先一年十月，苏州陷。李秀成归天京，劝天王弃东南出走，直趋北方，以图中原，天王不听，决死守天京。

同治四年乙丑（一八六五）四十八岁
秋，偕姬人黄婉君泛舟黄桥，谱琵琶仙词。
《词续》琵琶仙词小引云：“五湖之志久矣。羁绁江北，苦不得去。岁乙丑，偕婉君泛舟黄桥，望見烟水，益念乡土，谱白石自度曲一章，以箜篌按之。婉君曾经丧乱，歌声甚哀。”
案：鹿潭善品箫，每得新词，即命婉君倚声歌之，大有白石“小红低唱我吹箫”之风韵。
黄桥镇在江苏泰兴县北，其对江则为江阴，江阴北临大江，故词序云“望見烟水，益念乡土”。黄桥在明世宗时，为防倭要地，李遂曰：“倭贼若由黄桥逼瓜洲，则运道梗。”江阴素称江防要镇。
是年宗湘文入都引見作角招送别。

同治五年丙寅（一八六六）四十九岁
作词别宗氏弟兄
《词续》青房并蒂莲词小引云：“送别宗载之。”
案：宗得福，字载之，江苏上元人，官湖北知府，有墮兰馆词存一卷。

同治六年丁卯（一八六七）五十岁
是冬，东游，因念宗湘文赴浙，当途经常熟，作玲珑四犯词，致怀思之情。
《词续》玲珑四犯词小引云：“湘文既之浙，余亦东游。江空岁寒，念湘文当过常熟，结邻之约，几时可遂。”是年陈百生举乡试。
泰兴朱铭盤《翰林院检讨陈君墓表》云：“君中同治丁卯举人，明年入都。”《水云楼未刻词》有甘州《题陈百生阆风绁马图》。图藏百生婿丹徒袁伯庸家。
案：甘州词云：（词略）时百生二十一岁。参徐晓峰戎幕，图当作于同治六年百生中举之后。

同治七年戊辰（一八六八）五十一岁
是冬，偕黄婉君赴衢州，路过吴江垂虹桥，仰药卒于舟中。
《光绪江阴县续志》卷十五《人物志 文苑传 蒋春霖传》云：“罢官后，困苦益甚。故人嘉兴杜文澜，开藩苏州，诣之，门弗欲通。欲往浙，舟过吴江东门外垂虹桥，上有鲈乡亭，为白石填词地。春霖抑郁佗傺，暴卒舟中。”金武祥《蒋鹿潭传略》云：“同治戊辰冬，将访上元宗源瀚于衢州，道吴江，舣舟垂虹桥，一夕而卒，年五十一，姬人黄婉君殉焉。”
宗源瀚《水云楼词续序》云：“鹿潭晚岁，困益甚，复无聊，倒心回肠，博青眸之一顾。词中所谓黄婉君者，聚散离合，恩极怨生，鹿潭卒为婉君而死。婉君亦以死殉鹿潭，濒死，向陈百生再拜乞佳传，从容就绝。论者谓此可以慰鹿潭，而鹿潭愈足伤矣。”
案：鹿潭与婉君死事，金传、宗序，均语焉不详，丹徒吴眉孙曾编述其事，载《词学季刊》，乃依金序而阐扬之。余昔尝闻诸友人海陵高寿徵谈：鹿潭自妇亡后，纳黄婉君为妾，黄染烟癖，而鹿潭失官后，僦居东台，仅依赖盐商几家，念过去任地方盐官之故，供给生活之资。其时穷困益甚，已无婢仆供奔走，而盐商逐月所供，本人碍于场面，均由黄婉君往取，日久相熟，与一家司帐者致生暧昧。鹿潭友好闻之，颇为扼腕。鹿潭觉后，急离东台，往投杜小舫于苏州，司阍人弗与通报（一说，杜不愿見）。不利己，遂转赴浙江，拟投宗湘文。船过吴江，婉君瘾发，无资购取。所谓“聚散离合，恩极怨生”者，此也。鹿潭赴水而死，死后由金眉生草率代葬，而婉君仍返东台，除续欢于某司帐外，则拟重张艳帜，事为鹿潭好友陈百生所知，乃往阻之，并勒令其服毒自尽，婉君哀求，不许。所谓“濒死向陈百生再拜乞佳传”，并非乞传，乃要求建坊旌表从夫死节。当时百生许诺，始从容就绝。百生著有《小迦陵室文集》，集中并无婉君小传。至同治十年辛未，百生成进士，确为之请旌，但譭殉夫，格于律，不许。后百生再北上，阻风不得前进，故此后不敢入都云。
祥符靳仲云题余所藏蒋鹿潭小像诗有句云：“蛾眉毕竟殉夫死，检讨真应泪不收。”又云：“无路*天旌女烈，群惊伯有到今疑。”即指死殉请旌之事。
据陈百生《辛未日录》手稿记云：“九月初五日，在上海会见江都陈逸耘，逸耘作黄烈妇传未竟，为婉君也。”如日记所载，似有《黄婉君传》，乃倩友人所作，惜乎篇佚沦落矣。
子字子璠，侄名玉梭。
鹿潭死后，有子名璠，落拓淮上，幸遇一扬州妓女，感当年鹿潭恩遇，为纳粟求一杂职，聊以维生。
鹿潭有侄，名玉梭，字钋啵嘧挚嗪ご省＞庸淠唬刮迨辍：罄郾Ｖ林绷ブ葜荨Ｖ小端齑省肥怼ⅰ赌媳惫省钒司怼
遗著《水云楼词二卷》、《词续》一卷、《水云楼词剩稿》一卷。
《水云楼词》据宗湘文序《词续》云：“鹿潭先刻《水云楼词》于东台，同时作者，莫不敛手。”案：即咸丰辛酉杜文澜刻于《曼陀罗华阁丛书》之中釐为二卷，共一百零六阕之本。杜后开藩苏州，将书版归苏州来青阁印刷。故丛书本有东台印本与苏州印本两种。鹿潭死后，其友于汉卿搜集遗作，合宗湘文弟兄所藏共四十九阕，刻于扬州。光绪间湖南思贤书局，即依前述之本重刊，但其装订有两种：大本天地头宽，宗序在《词续》前；小本宗序在徐鼐、何咏、褚荣槐三序之后，但无李肇增之序。江阴缪筱山又重刻其词于《云自在龛丛书》第四集《名家词八种》内。上海有正书局于民国初年始铅字排印《水云楼词》、《水云楼烬余稿》合本，仅词二卷，无《词续》；诗九十四首，不分卷。乃合曼陀罗华阁所刻词与金武祥所刻《诗剩稿》合印之本，但词序则增入李肇增一篇。《诗剩稿》曾刊入《江阴丛书》。
孙殿起《贩书偶记》词曲类、词集之属，载《水云楼词》目云：《水云楼词》二卷、《词续》一卷，江阴蒋春霖撰，光绪间思贤书局刊。光绪戊申，归安章震福铅字排印本。咸丰辛酉曼陀华阁刊本不足。
《词学季刊》创刊号载其《军中九秋词》九阕。余搜访抄得其题图词三阕，皆删弃未刻之作。


注：本文据周梦庄《水云楼词疏证》录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