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静女课外资料)论 静女之“静”
(2015-01-22 13:30:41)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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摘 要:
《邶风•静女》中的静女之静,就是文静的意思,并非指品德上的善或者淑。然而静女的行止并没有“静”的特征,如此矛盾的叙述,乃是从男子的视角着眼,表现的是男子对女子的评价。静女不静,也是诗作反衬手法的巧妙运用,增强了作品的生动性和趣味性。
中国
关键词:静女 文静 视角 反衬
静女其姝,俟我于城隅。爱而不见,搔首踟躇。
静女其娈,贻我彤管。 彤管有炜,说怿女美。
自牧归荑,洵美且异。匪女之为美,美人之贻。
――《邶风•静女》
《诗经•邶风•静女》描写的是一对生活在城市里的青年男女在城郊约会的情景,诗作不但感情鲜活健朗,而且极富喜剧色彩,这种效果很大程度上来自于女主人公“静女”。然而令人不解的是,诗作中的女子明明个性活泼,而且对男子多有挑逗,俨然是事件的主导者,但诗作者却称之为“静女”。前人也看到了这种矛盾处,但囿于诗教传统,均未能给出令人信服的解释。清人方玉润说:“夫曰静女,而又能执彤管以为诫,则岂俟人于城隅者哉?城隅何地,抑岂静女所能至也?于是纷纷之论起。”①到底是作者有意制造“静女”以期达到反衬效果,还是“静女”另有其他的含义?本文拟对此略作分析。
一、作品主旨与“静”释
本诗的主旨,前人讨论甚多,然意见却并不一致。《毛传》认为:“《静女》,刺时也,卫君无道,夫人无德。以君及夫人无道德,故陈静女遗我以彤管之法德,如是可以易之为人君之配。”《正义》曰:“此直思得静女以易夫人,非谓陈古也,故经云‘俟我’、‘贻我’,皆非陈古之辞也。”此说看到了诗歌在叙述时间上的变化,于是认为“静女”只是作者期望中的理想对象,借以反衬卫君夫人的失德。欧阳修率先否定了《诗序》的观点:“《静女》一诗,本是情诗。”(《诗本义》)朱熹带着道学家的眼镜来读,于是从中看到了淫奔之意,他说:“此淫奔期会之诗也”②。方玉润认为:“刺卫宣公纳
妻也。”(《诗经原始》)方氏的解释又回到了《毛传》的旧辙,无非是一泛指,一具称,并无本质上的差别。综观上述所引数家之论,分析诗旨虽不乏细密,然对于我们理解“静女”的形象,并无多帮助。
对于“静”字的含义,古今注家的解释很多,总括起来大体有如下两种:一为文静,二是善良。前者以《毛传》为代表:“静,贞静也。女德贞静而有法度,乃可说也。”《郑笺》曰:“女德贞静,然后可蓄;美色,然后可安。”《正义》:“言静女,女德贞静也。”《诗集传》:“静者,闲雅之意。”王先谦:“韩说曰:‘静,贞也。姝姝然美也。’……《说文》:‘静,审也。’《周书•谥法》:‘安,静也。’‘贞也者’……盖女贞未有不静也。此依经立训。”③余冠英先生将“静”理解“安详”(《诗经选》)。诸家意见大体相近,即不外乎是贞静闲雅,均旨在突出该女子兼具贤淑之德与文静之态。
我们在先秦典籍中也能找到不少佐证。如《国语•鲁语下》公父文伯卒,其母戒其妾曰:“吾闻之:好内,女死之;好外,士死之。今吾子夭死,吾恶其以好内闻也。二三妇之辱共先者祀,请无瘠色,无洵涕,无
膺,无忧容,有降服,无加服。从礼而静,是昭吾子也。”《晋语八》秦医和对文子曰:“蛊之匿,谷之飞实生之。物莫伏于蛊,莫嘉于谷,谷兴蛊伏而章明也。故食谷者,昼选男德,以象谷明;宵静女德,以伏蛊匿。今君一之,是不
谷而食蛊也,是不昭谷明而皿蛊也。夫文,虫、皿为蛊,吾是以云。”韦昭《解》曰:“静,安也。”《老子•十六章》:“归根曰静,是曰复命,复命曰常,知常曰明。”然而“文静”的理解,明显与女子在下文中的举动相违,“静女”与“动行”之间的矛盾依然存在。清人马瑞辰读“静”为“靖”,将“静女”释为“善女”。他说:“《郑诗》‘莫不静好’,《大雅》‘笾豆静嘉’,皆以‘静’为‘靖’之假借。此诗静女,亦当读靖,谓善女。犹云淑女、硕女也。”④今人也有不少持此说者,如杨合鸣、赫琳二先生即认为:“训‘静女’为‘善女’要比训‘静女’为‘美女’贴切得多。”⑤他们均是根据诗中词义不应重复的原则作出如上的解释。且不说“静”解为“善”的古例很少,也不论其是否合于诗作原意,单从“静”在《诗经》中诸多篇章的含义来看,仍以“安静”之意为多。如《邶风•柏舟》:“静言思之,不能奋飞。”《卫风•氓》:“静言思之,躬自悼矣。”《郑风•女曰鸡鸣》:“琴瑟在御,莫不静好。”其中“静”字,显然即是“安静”之意。而且以“静”喻女子的传统,在中国由来已久。如《周易》《坤》《文言》:“坤至柔而动也刚,至静而德方。后得主而有常,含万物而化光。坤道其顺乎?承天而时行!……阴虽有美,含之以从王事,弗敢成也。地道也,妻道也,臣道也。……”即便解“静”为“善”,实则“善”与“贞”义相近,均指向女子品行之贤淑,虽然没有解释为“文静”所带来的明显的重复弊病,但细细品味,仍觉与诗作中活泼动态的静女叙述相违。因之,此说也似乎并非完满之解。
二、女性主体与男性视角
无论是讨论诗作的主旨,还是对“静”字做词源上的分析,我们以为均难以对上述矛盾做出令人信服的解释。如果能够跳出《诗序》的传统,单从诗作自身的叙述形式来考察,似乎问题就不显得那么复杂,而且也更容易理解。历代的解说者在分析此诗的时候,虽然也注意到了此诗叙述主体的性别差异,但仅将此视为具体的历史人物,即将静女坐实为历史上的某位女子,而没有能够从一般叙述的层面上来进行分析,于是反而忽
略了此条信息的重要价值。事实上,此诗就是从男子的视角展开的叙述,换句话说,此“静女”是男子对情人的特定称谓,因而“静”显然也是男子对女子的特定评价。从《诗经》中诸多描绘女子的篇章来看,此处的“静”也不一定关涉人物的德行,而多半只是一种程式化用语。(按:未知两人是何种关系,也不明其交往时间长短,若初次相见便夸其美德,则显非实写。)
诗歌以男子的视角来展开,叙述了男子与女子在城郊的一次约会。作品没有交代此次约会的发起人为谁,然诗作开篇即云“静女其姝,俟我于城隅”,从叙述的语气上来看,女子更像是倡导者。屈原《九歌•湘夫人》中也有类似的情景:“闻佳人兮召予,将腾驾而偕逝”,描述的就是湘君听从湘夫人的召唤,在洞庭湖畔苦苦守候的情景。从《诗经》整个国风部分来看,以女子为叙述主体的作品远多于男子。如《郑风•子衿》:“挑兮达兮,在城阙兮,一日不见,如三月兮。”《齐风•东方之日》:“东方之日兮,彼姝者子,在我室兮。在我室兮,履我即兮。”不管这些作品的实际作者是否为女子,女子在诸多诗作中以主导者的身份出现,则是十分显然的事实。据此,我们可以推断此诗中的女子,同样应该是整个事件的主导者。(按:《诗经》时代是否已经有了代言之作,现在还不能确定,然古注家或有持此说者。如《陈风•株林》:“驾我乘马,说于株野。乘我乘驹,朝食于株。”诗中用“我”作为叙述的主体,此诗旧说以为是讥讽陈灵公君臣宣淫之事,据此则“我”指代的就是“陈灵公”,显然灵公自己不会写这样的诗,因此只能解释为他人代言。)
女子既为主导者,则其举止显然与“静女”的形象相左,然诗中之所以拟之以“静”,正在于此“静”乃是从男子眼中画出。毕竟,男女形象在对方的眼中,极易带上观者的主观色彩,对于处在恋爱中的青年男女来说尤其如此。《诗经》中以男性视角来叙述的篇章,但凡提及女子往往是贤良淑德,如“窈窕淑女,君子好逑”(《关雎》,朱熹《诗集传》:淑,善也),“有美一人,清扬婉兮”(《野有蔓草》),“彼美淑姬,可以晤歌”(《东门之池》),“月出皎兮,佼人僚兮。舒窈纠兮,劳心悄兮”(《月出》)等。很显然,《诗经》中男子描绘所见的女子,大都是类似的评语,无论是清扬、贤淑,还是窈窕、文静,看似是道德论断,但从诗作的具体叙述来看,不少篇章中的男女其实不过是初次相遇,所谓贤淑的道德之论,根本就无从说起。上述的美好评语,不过是当时的男子对于女子的习惯性称呼,多半只是一种程式化的论断。如果此说成立的话,则本诗中的“静女”之“静”,也如其他篇章中的女性形象一样,或者只是当时男子的一种习惯性描述,而不一定具有实际的道德评判意味。
除了程式化的女性描述用语外,我们以为“静女之不静”矛盾现象的出现,或者还与诗人采用的叙述技巧有关,即诗人有意使用了对比反衬式的叙述形式,即以静女的“静”与其之后表现出来的“动”形成反差,正是这种反差生成的巨大张力,使整个诗歌的叙述活泼生动。事实上,《诗经》中类似的情况颇不少,《郑风•狡童》《卫风•硕人》即是其例。
彼狡童兮,不与我言兮。维子之故,使我不能餐兮。
彼狡童兮,不与我食兮。维子之故,使我不能息兮。
与《静女》用男子的眼光来看女子不同,《郑风•狡童》是以女子的视角来描述男子,诗作表面上写女子责怪其情人久不赴约,呼之为“狡童”,但是此处女子的嗔怒,实则是她爱意正浓的异形,因为“使我不能餐”、“使我不能息”,已经泄露了女子全部的心意。因之越是嗔怒怪罪,越是见得女子对男子的用情之深。女子称男子为“狡”与男子称女子为“静”,在某种意义上,用意正相同,效果也正相似。《郑风•山有扶苏》在男女情感的表现手法上也与此十分相近:
山有扶苏,隰有荷华。不见子都,乃见狂且。
山有桥松,隰有游龙。不见子充,乃见狡童。
朱熹曰:“淫女戏其所私者曰:山则有扶苏矣,隰则有荷华矣,今乃不见子都,而见此狂人,何哉?”(《诗集传》)其说甚是。类似的写法,在之后的诗词中还常常可见。如《古诗十九首》:“荡子行不归,空房难独守。”刘禹锡《竹枝词》:“日出三竿春雾消,江头蜀客驻兰 。凭寄狂夫书一纸,住在成都万里桥。”
《浪淘沙》:“鹦鹉洲头浪 沙,青楼春望日将斜。衔泥燕子争归舍,独自狂夫不忆家。”女子口中的“荡子”、“狂夫”,与此诗中的“狡童”并无二致。比较而言,《卫风•硕人》中反衬叙事手法的使用,则显得隐晦很多。
硕人其颀,衣锦 衣。齐侯之子,卫侯之妻,东宫之妹,邢侯之姨,谭公维私。手如柔荑,肤如凝脂,领如蝤蛴,齿如瓠犀。螓首蛾眉,巧笑倩兮,美目盼兮。硕人敖敖,说于农郊。四牡有骄,朱愤镳镳,翟 以朝。大夫夙退,无使君劳。河水洋洋,北流活活,施 , 鲔发发。葭 揭揭,庶姜孽孽,庶士有 。
《左传》隐公三年,“卫庄公娶于齐东宫得臣之妹,曰庄姜。美而无子,卫人所为赋《硕人》也”。服虔曰:“得臣,齐世子名,居东宫。”杜预:“《硕人》诗,义取庄姜美于色,贤于德,而不见答,终以无子,国人忧之。”历来解释者对于《左传》此说均未怀疑,然我们将《左传》的解说与诗作的具体叙述相对照,就会发现两者之间的距离实在是很大。诗中的硕人,高贵美艳,而且勤于农耕,可谓贤德淑德,全诗只见赞颂。如果说诗中果真有所谓的怜悯之意的话,那也只能是透过与史实比对所呈现的巨大反差来张显,即如此秀外慧中之人,命运中却有严酷的不如意处,怎能不让人扼腕感叹。然这种悲悯之意,诗作本身并无丝毫表白,一切尽在言辞之外。这种效果就是通过隐晦的叙事手法比较来实现的。
上述三首诗作,代表了三种不同的比较叙述形式:《硕人》的比较是来自于诗里和诗外,《狡童》《静女》之比较全在具体的作品之中,但是此种差异只是形式上的,本质上均是通过比较反衬来达到表白诗意的目的,只不过一则明显,一则隐晦罢了。
以上简单地分析了《静女》一诗中“静”之合理存在的多种可能性,我们以为传统的诗教说,囿于政治比附,很难自圆其说;对“静”做词源上的探析,看似客观,实则仍与诗教传统关系暧昧,解者往往按照《诗序》的框架来进行解经式的阐释,因之与诗教之说同属歧途。《静女》本是诗歌,诗歌除了所谓的背景故事分析之外,还有自身独具的一些表现特点,诸如程式化的术语、反衬对比式的叙述等,我们以为《静女》之“静”的矛盾性存在,正来自于此,而历来的注者试图从诗旨和词源的途径来解读,只能是南辕北辙难得正果。
① [清]方玉润.诗经原始[M].北京:中华书局,1986.
② [宋]朱熹.诗集传[M].南京:凤凰出版集团,2007.
③ [清]孙诒让.诗三家义集疏[M].北京:中华书局,1987.
④ [清]马瑞辰.毛诗传笺通释[M].北京:中华书局,1989.
⑤ 杨合鸣,赫琳.“静女”非“美女”[J].华中师范大学学报,2004(7).省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