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6.

如果现在跟解雨臣说，墨脱也曾经有过阳光灿烂的日子，他大概会觉得说话的人脑子被冻僵了。这种鬼地方放在小说里绝对够得上一个极寒地狱的名号。而且突如其来的暴风雪模糊了周围的一切参照物，如果不是他找到了埋在雪地里的前人用来指引方向的铁链，他大概早就不知身在何方了。

在大自然的力量面前，任何计策，任何阴谋，都是派不上用场的。他拽着铁链尽量快速地顶着风向前走，只能祈祷自己来得及。如果赶不上，会发生什么，他也不知道，但是有一种糟糕的预感沉甸甸地压在他的心中。

万幸的是，走出大概三里地后，他就在雪地上发现了还未被掩盖的足迹，看步伐长度，大概是张起灵，他追上吴邪了吗？解雨臣四下看了看，试图找出其他的痕迹。就在这时，四周呼啸的寒风突然慢了下来，降雪依旧，但不再是之前那样像刀子一样刮在人的脸上，只是簌簌地飘落下来。暴风雪结束了。

解雨臣略一思索，摸出随身携带的卫星电话发出去一条消息，随后便沿着足迹狂奔起来。

在这种极寒之中奔跑不仅会剧烈消耗体力，还对呼吸道造成损伤。解雨臣运用以前练声的技巧调整吐息以避免伤害，即使如此，也还是感觉胸腔像是裂开一般地疼痛。他不由得想到，之前同样在这条路上，张起灵在暴风雪中追了将近两千米，难道他什么都感觉不到吗？

“姓张的都是不会痛的。”

那是当年他想把道上知名的哑巴张收入麾下时，黑瞎子对他说的。但是，在见识了（两个世界的）张起灵和吴邪为了彼此所做的事情之后，他开始觉得也许黑瞎子的判断并不准确。

到底是不会痛？还是因为有更重要的事要做，所以再怎么痛，也无所谓？

现在，就在这悬崖四周，有其他人在场。

也许普通人察觉不到，但吴邪知道，对于张起灵来说，那种程度的伪装基本相当于没有。

但是他也知道，张起灵不会去揭穿他们，今天是个好日子，有大事要发生，那些人只不过是无关紧要的点缀罢了。

他的气息融化了面前的雪花，在落地之前，复又冻成一点冰晶。他再次想起来，三年前的某天，也同样是在这个地方，他沉浸在失去至亲的悲痛之中，而张起灵对他说

【“我会帮你，”年轻人拍了拍他的后背，“如果你想的话。”】

那时的张起灵，没有姓名，没有使命，没有任何不得不做的事情。不用去盗墓，去放血，去荒岭绝境救人杀人以身犯险，他只是一个隐居在与世隔绝的喇嘛庙里的平平常常的年轻人。吴邪希望他能一直保持那个样子，即使那意味着自己的手上要沾上许多人的鲜血。

然而不知时至今日，这个曾经与他亲密无间的男人在意识到那句话真正的含义后，有没有感到过被欺骗的愤怒。他想要道歉，自己这一生，被骗过太多次了，那种感觉过于丑陋，即使是善意的谎言，发现真相的那个瞬间仍然伤人。而张起灵对于他来说，永远都是一个特殊的存在。若不是情势所迫，他永远都不想对那个人说谎。

但他毕竟这么做了，出于好意，也是私心。“一切的选择都有其后果”，他会认真面对自己的结局。只是，如果再重来一次，他也还是会做出同样的选择。

也许还有别的方法去做这件事，但，他已经没有时间了。

吴邪转过身，看向一步一步地向他走过来的张起灵。

“小哥。”他喊道，声音带着高兴，在纷飞的大雪中传出很远。

张起灵在他面前五米远的地方停了下来，吴邪看不清他的神情，只是自顾自地笑着对他说：“今天可真不是个告别的好天气啊，你知道为什么吗？因为今天很冷，冷得我都不叫吴邪了，改名叫冷血了。”

“名字叫冷血的人应该不会太在意离别吧，好笑吗？不好笑，我知道。不过自从开始养蛇之后，我确实感觉自己有点接近它们的习性了。小哥你的族人那么厉害，他们应该告诉你了吧，”他不再看着张起灵了，而是转向悬崖那面，目光投向对面锐利的崖壁，“是的，我是个蛇语者。”

张起灵没有对此做出任何反应，他只是静静地站在那里，听吴邪前言不搭后语地说着话。

“这个能力，是我的爷爷隔代遗传给我的。他跟你的师父，张瑞桐，或者说上一任张起灵？他们曾经是好朋友啊。就像我和你一样。但是呢，他们最后有了一点点小分歧，所以没办法，爷爷他就把我老吴家祖传的任务交给我了。那时候我还是个小婴儿呢，莫名其妙地就多了一个使命啊。还是一个相当艰难的使命。”吴邪苦笑着，但他的语气很轻松，好像他爷爷只是拿走了他的玩具一样，“小哥你现在应该知道了吧，我们吴家老祖宗吴中，或者叫他汪藏海，的后人，只有一件事要做。”

“那就是，杀死张起灵。”

被点名的人并没有任何表情或者动作，就像是他早已知道这些事实一般。雪花很快就在他的头顶肩上落了一层，衬着他的黑色衣服，看起来像一座雕塑。

“当然光是杀死一个张起灵是不够的，为了防止他们再选出新的张起灵，我们还要破环张家的传承，控制终极。我一直都不知道这件事，这是当然的。如果我知道的话，就没有办法瞒过你的族人接近你了。”吴邪叹了一口气，看起来却一点也不悲伤，或者愤怒，“所以，我们一起经历过的那些事，一起去过的那些地方，鲁王宫，海底墓，云顶天宫，都是设计好的。我的前半生，其实都只是一个局而已。一个为了引你入套的局。”

一直沉默的张起灵似乎被他这句话提醒了什么，他的嘴唇动了动，却最终什么都没有说出来。

“你能想象吗？小哥，当我知道我的毕生使命就是要杀你的时候，我吓坏了。”吴邪转头看向张起灵，脸上是无奈的笑意，“这世界上能跟你打成平手的人都只有一个啊，我怎么可能做的到呢？这完全就是mission impossible吧。”

“但是后来我想通了，‘杀死张起灵’这件事其实并不难做到啊，让这个名号消失不久行了？只要让张家再也无法找到张起灵，也没有人能继承这个位置，不就是杀死了‘张起灵’么。这样做，总比让我对小哥你下手，要容易吧。”

“但是，这么简单的事情，我却还是失败了。”

吴邪一直轻快的声音低了下去，他的笑容也消失了。

“不过没关系，还是有挽回的办法的。”他突然抬起头，看向张起灵，瞳孔紧缩，看起来居然有几分像是蛇的目光，“在这座山里，还有一座青铜门。”

张起灵一直在注视着吴邪，此刻当然也注意到了他身上的某种变化。

他轻轻地摇了摇头。

“终极已经不在门里了，我知道。那次去云顶天宫，小哥，你进了青铜门，那时你就把它转移走了，对吗？”吴邪摊了摊手，一副无所谓似的样子，“准确地说，是我们第二次进入云顶天宫的时候，简称二进宫。”

张起灵微微睁大了双眼。这件事他确定自己没告诉任何人，再加上后来失忆，有很长一段时间连他自己都不知道这件事，吴邪不可能是通过蛇语，或者其他任何渠道得知的。

“而且，我也知道你把它送到哪里去了。”吴邪歪着头对张起灵露出一个笑容，“原来我还不敢相信，但现在，感谢我的好朋友解当家，我已经确定了。”

张起灵的身体因为感觉到了危险而紧绷起来，但他的眼神却黯然了。

这很奇怪。当一个所有人都以为他没有感情的人，流露出悲伤。

“是的，我明白了，是这样的。”吴邪慢慢靠近张起灵，将手搭在他的肩膀上，温柔地说道，“在这个世界之外，还有其他的世界。”

他的话音刚落，张起灵右手猛地抬了起来，指尖一道寒光划过吴邪的脖子。他的动作太快了，以至于吴邪的动脉似乎都没有立即反应过来自己受了伤，那伤口迟疑了大约一秒，鲜血才喷了出来。高高地溅到半空中然后下落，就像一场猩红色的暴雪。

吴邪惊讶地看着张起灵，愣了一下，才用手去捂自己的脖子。他的手，衣领，袖子，迅速地被大量的血浸没。他就那样捂着自己的脖子，注视着张起灵，跌跌撞撞地向后退了两三步，然后突然露出一个释然的微笑。

“小哥，再见。”他用口型说，体力不支地倒了下去。

他的身后，是万丈深渊。

17.

解雨臣赶到悬崖的时候，正好看见吴邪向后倒下去，那苍白的脸上好像蒙着一层雾气，看不清他的神情。血像漫天飞舞的薄纱一样，围绕着他一起落下悬崖。

而张起灵直直地站在崖边，看着吴邪落下去的地方，即使已经看不见了也一动不动。他的背影在大雪中看起来，几乎就是一座亘古的石像。

卧槽。解雨臣的大脑罕见地罢工了，还骂了一句脏话。这到底是什么情况？

邪恶版吴邪死了？这就死了？还是被张起灵杀死的？

这个世界真太特么的疯狂了。

更糟的是，解雨臣千辛万苦追到这里来，是因为这家伙很有可能知道解雨臣要怎样才能回到原来的世界。现在这个吴邪被他的张起灵搞死了，解雨臣要怎么回去啊？

就在解雨臣内心恨不能把吴邪从悬崖底下再揪起来问个清楚的时候，张起灵发现了他的存在。不，应该说是早就发现了，现在终于打算搭理他了。

张起灵转过身来看向解雨臣，虽然两人之间距离足有五十米，还隔着纷纷扬扬的大雪，解雨臣还愣是感受到了一股子杀气。

危险。

他转身就跑。虽然这样看起来略怂，但是他内心很清楚自己在张起灵面前根本没有胜算，更何况还是一个刚刚动手杀了吴邪的张起灵，这得算是暴走版了吧？

解雨臣没跑出去几步就听到了背后传来的破空之声，他连回头都不需要，灵活地换了一下步子，一团雪花在脚边爆起。接着又是两道。解雨臣抽空低头看了一眼，好家伙，连石子儿都不用了，直接扔的刀片啊。

之前张起灵说过如果解雨臣跟上来就会杀了他，现在看来他果然是个言出必行的男人。

一念及此，解雨臣内心翻了个白眼，然后猛地矮身躲过了冲着后脑勺来的一把刀片。就这一会儿功夫，张起灵已经追了上来。解雨臣看右侧有个雪坡正打算直接滑下去避开张起灵，对方却识破了他的意图，直接一把抓住他的手腕，恐怖的力量几乎捏碎腕骨。这一下就让解雨臣无法使用缩骨脱身。

吾命休矣。解雨臣的脑海里回响起了刘备的唱词。

就在这时，一阵巨大的风声在山间远远地荡开，二人抬头一看，一架直升机从上空降了下来，雪花被螺旋桨的气流搅动，在空中形成一个风卷。直升机缓缓地停在他们前方几十米的一片空地上，渐渐消失的白色涡流的下方，舱门大开着，一个男人正站在门边上。

那人穿着一身黑，带着墨镜。

“稍等一下，张先生。”黑瞎子高声道，脸上带着令人琢磨不透的笑意，“鄙人和解当家，还有一些私事未了。”

===TBC===

【下章，Mirror Mirror！上半部，完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