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这个人大概有轻度的脸盲症，要记住一张陌生的脸，除非在短时间内重复见上好几次。有时候，一个顾客刚来买过东西，转一圈再过来，就认不出了。

有一天，饭后散步到小区里的一个小健身广场，一对年青夫妇走过来问：小区里有篮球场吗？我说有两个。他们又问如果想去打篮球，去哪个篮球场近。我就说这要看你们住哪一块。那两人就说：我们住同一个单员啊。语气中有点惊奇。

我只好以笑作答，比较尴尬的那种。看他俩还不知小区的篮球场在哪，搬进来应该不是太久，但听他们的语气，应该不止一次两次碰到过我，但我对他俩实在毫无印象。

其实，就算住进来已好几年的住户，应该也还有对许多人的脸不熟。但有两个老人除外。一男一女，都是七十来的样子。

最先熟悉的是那个阿姨，每天早晨，她常常沿楼梯往下走，看家家户户的门口有没有可回收的废品，如果碰上哪天我家门囗除去能卖的废品，其它垃圾不多，她还会随手把垃圾带走。每次在路上碰到，她总老远的就笑着打招呼，但语言不太好懂，一般就限于“出去啊？”或者“回来了！”之类的简单问候。

只知道她住在我家上面，也不知她到底住几楼，那个阿叔也住我家上面，有时候在电梯里碰到这两老人一起从上面下来或者一起上去。这位阿叔是位高个子，腰板挺直，走路时的轻松劲看上去不象是位上了年纪的老人，他有辆人力三辆车，似乎在小区某种菜店里帮忙，也偶尔见他捡废品，有时候，看他用三轮车拉那位阿姨的废品去卖。

我一直认为他俩是一家人。前两天，下楼时在电梯里遇到那位老阿姨，一如既往，阿姨很热情地跟我打招呼，让人觉得不说点什么就对不起人。猛然想起，似乎好久没见到那位阿叔了，至少今年以来好象还没见过。就忍不住问了一句：你家阿叔呢？好象好久不见？

这位阿姨被我问得一脸茫然，满眼是成串的问号，我认为她没听懂我的话，这是常有的事。我想改一种问法，一时间又不知怎么措词，想了一下才说：“你孙子他爷爷呢？”

我这一问，似乎把她问得有点急了，只见又是摆手又是摇头，但当时我就一根筋地没往另一个方向想，还是认为是她没听懂我的话，于是又接着解释：以前常见他骑三轮车拉您捡的废品去卖。

“你弄错了”！老人仍是一边摆手一边摇头，但这回终于听明白了她的一句话。这时她也已经知道我说的是谁了，用手比划了一下，说“个子高高的那个？”看我点头说是，她接着说：“你弄错了，他家住十楼，我家住九楼。”

看我恍然大悟的样子，老人家也平静了下来，低声说“出事了。”（也许说的是“去世了”）。然后她说了事情的大概经过，有些话没听懂，但可大概猜出来其中的原由。说的应该是去年八月的时候，我们单员解封时，老大爷可能是太高兴了。阿姨说到这里时，还做了个示范动作：身子往下蹲，两手向前，要握住什么东西的样子。因高兴而引起血压升高？不能肯定，但有一点是可以肯定的，那位老大爷是在那时出的事。现在回想起来，确实从去年底就再没见过他了。

想不到这冒昧的一问，却问出个这么桩出人意料的事。现在城市里用钢筋水泥造出来的建筑物一栋比一栋高，一栋纲铁水泥结构里住的人，往往比以前一大片瓦房里住的人还多，但左邻右舍几乎跟陌生人一样。就算某人家发生了天大的事，边上的人也有可能全然不知。

很少还有人像这两位老人一样，仍旧保持着以前的某种习惯，还有以前邻里间一些应有的交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