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还不是讲这些故事的最佳场所，窗子大了些，房子也嫌过于空阔明亮，楼层可低一些，墙壁还要黑一点。最佳的场所应是这样的景象：幽静的山村，砖瓦建成的小屋，冷冽的冬夜，温暖的火炉，一灯如豆，一群纯朴但不乏想象力的人围炉而坐，灶中跳跃的火苗把人影投放在墙壁上，那墙壁已被几代人的烟火熏得黑得如夜的颜色，在上面变形、跳动的人影，就如冬夜里的精灵。而躲在屋的某个角落里的老鼠，好似听懂了人的故事，象突然激动得忘乎所以，吱吱呀呀，成群结队地出动，就在人头顶的木制楼板上，那响声，如一支操练的队伍。而在屋外半边楼上挂着干红薯滕或干稻草里，藏着把窝筑里面的麻雀，在自家的仓顶上或正卷伏着正在冬眠的蛇。更别说远处山上偶尔传出的野物叫嚎。

由于朝夕相处，人与身边万物似乎早已隐约相通。最狡猾的似乎是老鼠，人熟知它的习性，人也认定它能听懂人的话。人们去下老鼠药时，大家都会遵守一个自古传下来的规矩，绝不能说“老鼠药”三个字，怕被老鼠听到了，就不来吃了，那药就白下了。如果在有人在下药时，刚好碰到一个不识风的人来追问，下药的会回答：在做好事。最狠毒的似乎是蛇，如果你想打一条蛇，你一定要把它打死，如果让它在你的棍棒下逃生，它会牢记在心，一定回来复仇。

这只不过是故事的开始，大家都认为，不论动物还是植物，只要在这世界待的时间足够长，就可跨越物种的天然界限，修成人形，也就是所谓“成精”。

大家身边的精怪似乎无处不在，村西边的那棵大柏树自然早就成精了，关于它的各种传说用”有鼻有眼”已无法形容，不仅时间确定，情节翔实，人物更是早就相识。最可怪的说法是某年某月某夜，村东某人挑一块猪肉在树下路过，树上突然伸出一只长手，临空一抓，就生生地把肉夺了去。

院子南边的那口池塘更不寻常，不知何年何月，一只野母鸭不知在何处修炼成精，野外溪塘不呆，徧偏要飞来屋前这口池塘，与人杂处。平时自然是不显形的，但村子的人就是能感觉“她”的存在，村中许多人赌咒发誓说自己见过“她”的踪影，至于自认为听到过“她”半夜戏水、月圆张翅时，在池塘里扑腾的人，更是不知其数。传说中，“她”有一个不寻常的怪癖：偷饮人的小便。这也许就是“她”栖身于人烟旺盛之地的缘由吧。

那时候，每户人家的床头屋角处，都放有一只装小便的桶，住在池塘边上的人家，时不时会出现这样的怪事：晚间还满满的一桶小便，一早醒来，发现一滴也无。大家想来想去，除了池塘中那“鸭婆精”，似乎想不出还有其它可能。

但最引人兴趣，而又最可怕的故事还是关于人类自己的。准确地说是人的肉体之外的另一种存在：灵魂。活着就是灵魂与肉体合而为一，死，就是魂与肉体的分离，对于那些将要遇凶横死的人，灵魂会先受惊出窍，掠过夜空的孤魂，发出凄厉的尖叫，向另一个未知的世界急奔而去。这东西游弋的速度极快，第一声似乎还在北山上，第二声已在南面·数里之外，到第三声已是遥不可闻，据说速度越快预示事情越凶险。

关于这个，人们似乎能说出无数的案例，且都有名有姓，有时间，有地点。一说这样的故事，大家总是格外来精神，也格外的倍感恐惧，围炉而坐的人越挨越紧，围成的圈子越变越小，但还是要说，讲到夜深了，无论无何该散场的时候，有的人明明就住在隔壁，也不敢起身回家，有些胆子大些的人就开心了，笑话人的同时也负责把人送到门口。

怕归怕，第二晚又会接着讲，而且似乎是越怕的人越喜欢听别人讲。

（第一句图片来自网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