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诗》指的自然是《诗经》。以前也零零散散地读过几篇,但只限于其中的《风》与《小雅》。《大雅》与《颂》几乎没涉及过。一是因为这部分较难读,二是记得当年读书那会,似乎一直有人在告诉我们,《诗经》中艺术成就最高的篇章在《风》,《大雅》与《颂》大都是替王公贵族歌功颂德的。言外之意是没太大价值,所以就更加没有了去读一读的心思了。
这次也不知为什么,突然心血来潮,想把《诗经》通读一遍。既然想通读,就决定趁着正在兴头上,且从难处入手,先读这《雅》与《颂》。
尽管早有心理准备,一开始就打定主意放低标准,用零打碎敲的法子,遂字遂句地读,步步为营地消化,且求粗通大意,不去精求细解。但结果发现还是太高估了自己。老眼虽还没昏没花,上个月去换驾照,例行体检,裸眼视力一只1.0,一只0.8。但早己锐而不利,打开书看不了多久,上下眼皮就开始打架了,更兼神衰健忘,别人说过目不忘,我现在差不多快到过目即忘这一步了。
几个月硬着头皮熬下来,总算把这两部分看完了,但恐怕把“粗”通的“粗”再加粗许多倍,也不敢再说粗通二字。但读过了总比没读要好。一鳞半爪的印象总留了一些。最大的收获是,再一次亲身感受一个道理:梨子的味道,只有尝过以后才知道。
且说《大雅》的始篇《文王》,要说它是歌功颂德的,确也没错,开头就是:“文王在上,於昭于天。”接着就是:“周虽旧邦,其命维新”。然后就写文王子孙与紧跟文王的近臣都世代显赫了、文王取殷商而代之了,殷商子孙也都俯首称臣了。但要想“永言配命”,还得“自求多福”。这福要怎么求,反面就是“宜鉴于殷”,正面当然是“仪刑文王”,”万邦作孚”了。在图穷匕现、水到渠成之前,诗人的心思早已更加一密,笔端更为一幽,惊世一响而示范千古:“上天之载,无声无臭”。今天读来,犹觉灵气与才气俱飞。
至于最后那句“仪刑文王,万邦作孚”,现代人读来,大概已少有共鸣了。
《颂》里面也拣一篇说一下,就选《小毖》吧,因为这一篇比较短,现抄录如下:
予其惩,而毖后患!莫予荓蜂,自求辛螫。肇允彼桃虫,拼飞维鸟,未堪家多难,予又集于蓼。
大家对第一句,可能有些眼熟。对,我们所熟知的“惩前毖后”这个成语,就出自这一句。传说此诗是成王刚刚亲政时,反思以往而作,惩前毖后这话,说的不是别人,却正是他自己。作此诗之前,成王刚在周公(成王的一位叔叔)帮助下,平定了管蔡(成王的另两位叔叔)之乱,以及武庚(前朝殷商后代)之叛。
酿成此祸的原因,大概正是“周公恐惧流言日”,诗人(成王)心惑管蔡时吧。一句“惩前毖后”,一句“自求辛螫”,一句“未堪家多难”,以“予又集于蓼”结尾,读来自感沉痛。虽然对于“莫予荓蜂,自求辛螫”一句,历代解释纷纭,但对“予其惩,而毖其后”这一句,历代的理解还是较一致的。
周公辅成王本是千古绝唱,几千年后的永乐帝大言不惭,称自己是仿效周公故事,被方孝孺一句“成王安在”?直问得他恼羞成怒,夷人十族。诗人(成王)有感于中,发之于外,自然也不同凡响。
这首诗里还有一个后世常用的典故:集蓼,比喻处境艰难。晚清大臣陈宝琛在甲午惨败后作的《感春四首》之三就用了这典故:
倚天照海倏然空,脆薄原知不耐风。
忍见化萍随柳絮,倘因集蓼毖桃虫。
到头蝶梦谁真觉,刺耳鹃声恐未终。
苦学挈皋事浇灌,绿阴涕尺种花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