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天中午,工厂里叫保尔去接电话。
电话是琳丹打来的。
她告诉保尔:她今晚有空,希望他去她那谈谈上次没有谈完的话题:巴黎公社为什么失败。
晚上,保尔来到了大学环路那座房子的门口。他抬头望望,只见琳丹的窗子里亮着灯。
像往常一样,保尔迅速地奔上楼梯,敲了敲门,不等回应,就进去了。
在床上,在那张男同志们谁也不敢坐一会儿的床上,躺着一个穿着军装的男人。
他的手枪、行军背包和带有星徽的军帽全扔在桌子上。
琳丹坐在他身旁,双臂紧紧地抱着他。
两人正欢快地说着什么……
保尔突兀地进了房间后,琳丹马上转过那张幸福的脸……
那军官也推开了琳丹的双手,站起身来。
“我来给你介绍。”
琳丹牵着保尔的手。
“这位是……”
“达维德·乌斯季诺维奇。”
那军官一面握紧保尔的手,一面自我介绍,语气随意,神态平静。
“没想到,一阵风把他给吹来了。”琳丹笑着说。
保尔很漠然地和他握了手。
有种说不出的委屈像火石一样在他眼前一闪而过。
他清楚地瞥见了达维德袖子上那个正方形的军衔标志。
琳丹刚想开口说话,保尔却抢先了:“我只是过来告诉你,今晚我要赶紧去码头卸木材,你不用等……正好你这也有客人。那我就走了,伙伴们正在下边等我呢。”
匆匆地来了,又匆匆地走了。
保尔的脚步声急急地响了下去。
只听大门砰地响了一下,一切又都归于了寂静。
“他一定出了什么事。”
琳丹朝惊疑的达维德解释着,语气很含糊。
天桥下。
一辆机车呼哧呼哧地响着。
保尔正靠在天桥下。
他凝望着岔道口上的各色信号灯,眯起了两只眼睛……
他对自己说:“柯察金啊柯察金,我真不明白,你为什么一发现琳丹有个丈夫,就那么难受呢?难道她告诉过你,她没有丈夫?”
“即便真告诉过你,这又有什么呢?怎么就突然这么让你难受呢?”
“你不是一直把你俩的关系当作思想方面的友谊吗?……你怎么那么莽撞地闯进去了呢?啊?”
他讥笑着自己的愚蠢……
“假使他不是她的丈夫呢?万一是她哥哥或叔叔呢?……那么,你就真是干了件傻事!平白无故地让人家下不来台!”
“你太缺乏礼貌了,你太毛手毛脚了,你太小心眼儿了!”
“到底是不是她哥哥或叔叔,这一打听就知道了呀!唉!如果真是这样,你又怎么向她解释你这做法呢?”
“得了,得了,今后你就不用和她见面了!还有什么脸去她那儿呢?”
汽笛声提醒了保尔。
在团区委书记办公室里。
“喂,请讲吧。呵,是你!是的,马上要开会。你问讨论什么?还是从码头上搬运木材那件事。什么?他没有被派走。就在这呢,要叫他吗?好。”
察尔基朝保尔招手。
“乌斯季诺维奇同志有话要跟你说。”
他把听筒交给了保尔。
“我还以为你外出了呢。今晚我刚好有空,你来吧。我兄弟路过这儿,顺便来看看我,我们有两年没见面了。”
啊!果不其然,是她兄弟!
保尔没有把她下边的话听进耳朵。
他想着那天晚上的事情……
是啊,今晚应该去看看她,彻底把两人之间的瓜葛斩断!
爱情啊,你给人带来多少麻烦和痛苦!
难道,现在是谈情说爱的时候吗?
听筒里的声音奇怪地问着:“你怎么啦,没听我说话?”
“嗯、嗯,我听着呐。好吧,会开完我就去。”
他挂上了听筒。
他紧紧抓着那橡木桌的边沿儿,望着她的双眼说:“我打算以后不再来了。”
他说完这话,看见她那浓密的睫毛抖了一下。
她手里的那支笔突然停了下来,静静地放在了打开的笔记本上。
“为什么?”
“时间不够用。你也不是不知道,我们现在的日子多么艰苦啊!真可惜,我将来再学习吧……”
他自己也感觉到最后的那句话太不坚定。
“怎么有点支吾呢?看来,你没有勇气把心里想的统统说出来!”
保尔这么想着,便又坚定地往下说:“另外,我还有几句话想告诉你已经很久了——你讲的,我不是很明白。从前谢加尔教我的时候,我句句都能记得住,但跟你在一起,就怎么也记不住。”
“每回学完之后,我还要到杜科利夫那里重新补习一遍。我的脑子不好使了。你最好还是再找个脑子好的学生吧。”
他躲着她的双眼。
为了破釜沉舟,他又果敢地补充了一句:“所以,咱们没必要再浪费时间了。”
说完后,他站起身。
他用一只脚小心地往后挪了挪椅子,顺势俯看了一下她那低垂的头和苍白的脸。
他迅速戴上帽子,说:“好吧,琳丹同志,再见了!瞒了你这么多天,很抱歉。本来,这些早就应该告诉你。全怪我。”
琳丹生硬地把手递给保尔。
学生的突然变化与冷漠的表情,让老师惊讶不已,她好不容易才说出些客气话来:“保尔,我不会怪你。我过去做的不能让你满意,没能够使你了解我,才会有今天这个结果,我只能怪自己。”
他的两只脚像铅注的一般沉重难动。
他默默地推开了房门……
当走到门口时,他站住了——
现在还能够再回去,向她倾诉……
但,为什么要那样呢?为了得到她鄙夷的回拒后,丢人现眼地离开这儿吗?
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