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可忽视的王夫人

——《林黛玉进贾府》中王夫人形象分析

浙江省北仑中学  林妙君

《林黛玉进贾府》一文中, 大家往往把目光投射在王熙凤、林黛玉、贾宝玉、贾母身上, 却往往忽视了其中一个重要人物— 王夫人。王夫人, 作为贾政之妻, 京营节度使王子腾之妹,深得贾母信任, 是贾府的实权派。这样的出生和经历注定了她不是一个普通的夫人, 其为人处事必有过人之处。本文试从她在《林黛玉进贾府》一文中的表现入手, 窥视她的性格和心

理。

一、饱含深意的笑

《林黛玉进贾府》一文中, 王夫人着墨不多, 但富含深意。第一处即是王熙凤到来之后,

她与王熙凤之间一段关于“ 发放月钱” 和“ 给林黛玉裁衣裳” 的对话。

这段对话的时机选得巧。按说林黛玉刚进贾府, 众人的目光、话题都集中在黛玉身上, 在

这样的一个场合中提" 发放月钱” 这样的事并不是太适合, 但王夫人选在王熙凤吩咐婆子们“ 林姑娘的行李东西可搬进来了? 带了几个人来? 你们赶早打扫两间下方, 让他们去歇歇” 之后, 王熙凤“亲为捧茶捧果” 之时, 似乎是听到王熙凤的吩附想到婆子丫鬟们的月钱, 恰巧王熙凤又到了眼前, 这样一问既顺理成章又漫不经心。

这段对话的话题选得妙。王夫人一问“月钱放过了不曾”, 二吩附“ 该随手拿出两个来给你这妹妹裁衣裳”。问月钱, 暗示出她是贾府当家人, 掌握着经济大权, 王熙凤不过是替她跑腿的, 这个暗示, 当然是给初来乍到的林黛玉看的。“ 裁衣服” 显示了她对黛玉的关心, 但“ 随手”二字表面看来用得极不恰当, 给黛玉“ 裁衣服”, 用“ 精心挑选”岂不更能显示她心意, 但王夫人却吩附王熙凤随手拿两匹, 相信最后送到黛玉手中的布料一定是好布料, 是她以前很少用甚至从未用过的, 再联想到王夫人的“ 随手”二字, 王夫人要在黛玉前显示的岂不是贾府或者是她的富贵。这段对话并没有发生在她和黛玉之间, 却处处涉及黛玉, 她要让黛玉明白的是在这个贾府中, 她才真正掌握着钱与权, 而且这钱不是黛玉能想象的, 难怪黛玉在贾府中有“ 一年三百六十日, 风刀霜剑严相逼”之感。

这段对话结束得妙。这段对话以“ 王夫人一笑, 点头不语”结尾, 王夫人笑什么, 曹雪芹没有明言。王夫人笑之前是王熙凤的回话“ 这倒是我先料着了, 知道妹妹不过这两日到的,我己预备下了, 等太太回去过了目好送来”, 这段回话有两点,一是王熙凤说“ 我先料着了”“ 我已预备下了”, 二是“等太太回去过了目”。王熙凤是否先料着, 是否已预备下, 没有人会去查证, 但熙凤回答“ 先料着”, 可见其随机应变、快速反应能力及抢功邀宠之心, 王夫人用一笑来暗示王熙凤: 鬼丫头, 竟在我面前耍花枪, 别把我当傻子, 别人不了解你, 我还不了解你。但熙凤规矩地等她“回去过了目才送来”,尊重了她的当家人地位, 姑侄二人之间的配合紧密无间。所以她也用这一笑来表示对侄女王熙凤的赞许。

二、别有意味的绕

林黛玉见过贾母之后, 分别去拜见大舅贾赦和二舅贾政。拜见大舅贾赦时, 黛玉直入正室, 由邢夫人接见, 命人去书房请贾赦。拜见二舅贾政时, 林黛玉从南大厅进入仪门内大院落到五间正室之一堂屋荣禧堂再到三间耳房, 最后回到东廊三间小正房内, 分别在荣禧堂、东耳房停留, 最.后在小正房内由王夫人接见, 并道明“ 你舅舅今日斋戒去了, 再见罢”。贾政并不接见黛玉, 王夫人早已知道, 但为何还要人带着黛玉绕来绕去, 最后在小正房接见呢? 我们来看这三间房子里有何陈设? 其用处分别是什么 ? 通过这样的绕, 王夫人要黛玉明 白什么?

荣禧堂属于大正室里的堂屋, 位于贾政院落的后方, 是整个荣国府建筑群的核心。三个大字“ 荣禧堂”是皇帝亲笔“书赐荣国公贾源”的, 下面是皇帝的印章:“万几还宸翰之宝”。这在当时社会是至高无上的荣耀了。对联是王爷给题的, 还客气地称“弟”,可以想象贾家煊赫的地位。地下的两溜十六张楠木交椅, 可见其用途为待客, 对联“座上珠玑昭日月, 堂前黼黻焕烟霞”, 可见所待之客为官场同僚或贵族世家。所以这" 荣禧堂” 本就不是招待林黛玉这样一个女眷的场所, 而王夫人之所以让她在这里看一看, 是要让她看到贾家的地位和势力, 而这份地位与势力现在掌握在贾政和她手中。

三间耳房是王夫人的居坐宴息之地, 老嬷嬷引着黛玉来这里, 说明王夫人经常在这里接

见女眷, 曹雪芹通过林黛玉之眼对她居坐宴息

处进行详细的描绘:“猩红洋扇" " 大红金钱蟒靠背" " 石青金钱蟒引枕" "秋香色金钱蟒大条褥" "梅花式洋漆小几" " 文王鼎匙箸香盒" " 汝窑美人觚”等。最引人瞩目的是三件用金钱蟒花纹织就的靠背、引枕、褥子, 金钱蟒的炫丽华贵, 多被用于中高级纺织品的绣纹中, 寓意含有尊贵之意。这里本应该是王夫人接待黛玉最好的地方, 但王夫人不接待却引林黛玉在这里待着吃茶, 其目的是要让她在这里看到贾政家的富贵。

小正房应该是贾政的一个招待不太重要的客人的地方, 这从房中靠背坐褥用“ 青缎” 和王夫人坐在西首下边不坐东边可见, 曹雪芹在描写时连用三个“半旧的”修饰青缎靠背坐褥,符合贾政作为读书人喜欢清幽朴素的做派, 也体现了贾政作为清官的清正廉洁, 和冷子兴口中所言的贾政“ 为人端方正直” 相符合。王夫人为什么要改变主意, 在贾政的地盘招待黛玉?除了贾政不出席, 由她代表自己招待黛玉外,向黛玉显示她在贾政家中的地位恐怕是一个主要原因。

总之, 王夫人不直入小正房, 通过绕的方式让黛玉领略了荣禧堂的“贵”, 三间耳房的“富”, 小正房的“ 雅”让黛玉彻底明白这贾家的权势集中在二房手中, 而她则是二房的代表, 让这个离父来京本就“ 处处小心, 时时在意” 的小孤女在绕绕等等中彻底明白了她在王夫人心中的地位。

三、暗藏玄机的说

在整个《林黛玉进贾府》一文中, 王夫人和黛玉见面次数最多, 相处最久, 但她和黛玉说的话却不多, 只有三个话题,一是说明二舅今日斋戒, 无法见她, 二是指点她凤姐的屋子所在, 三是交代她不要理睬宝玉, 主要言语都是围绕宝玉进行。她称宝玉是" 孽根祸胎”,是“混世魔王”, 交代黛玉“以后不要睬他”, 并说其他姐妹“都不敢沾染他的”,还指明以后相处时,不要相信宝玉“ 嘴里一时甜言蜜语,一时有天无日,一时疯疯癫癫”。

一位母亲这样在外人面前谈论自己的儿子不合乎常理, 难道在王夫人的眼中宝玉真的如此不可造就吗? 《红楼梦》第三十三回宝玉被贾政怒打, 王夫人“不顾有人没人, 忙忙赶往书房中来”, 抱住贾政的板子哭着哀求, 并以“既要勒死他, 快拿绳子来先勒死我, 再勒死他”等言语相要挟, 看到宝玉的伤, 又“不觉失声大哭起来”, 她对宝玉的心疼之情溢于言表。可见其骂宝玉不是因为讨厌宝玉, 只是为了让林黛玉“以后不要理睬他”, 以便让宝玉安心学习, 进入仕途。不只是黛玉, 所有她认为有可能让宝玉在女色上犯错误的人或行为, 她都严厉打击, 丫环金钏儿和宝玉的一句玩笑话, 就被她一个巴掌“打得半边脸火热”,还把她撵了出去, 致使金钏儿投井身亡。仅小小的绣春囊事件, 她就指使抄检大观园, 结果害死司棋、潘又安, 逼走入画, 赶走四儿, 迁散芳官等十二个小戏子。为了肃清宝玉身边的障碍, 她无所不用其极, 所以, 面对"举止言谈不俗" " 有一段自然的风流态度” 的黛玉, 即使碍于她是贾母的亲外孙女动不得, 她仍然借单独相处的机会暗藏玄机地敲打黛玉远离宝玉。

那么是不是对所有的女性, 王夫人都采用这种态度呢? 宝钗进贾府时, 王夫人并没劝宝铁" 远着宝玉”, 反而“喜得忙带了女媳等人, 接出大厅”,进而安排他们一家在靠近王夫人和贾母住处的梨香院常住下来。同为宝玉的表妹, 为什么王夫人采用两种态度? 原因无非是黛玉是贾母的外孙女, 宝钗是她的外甥女, 是她早就为宝玉选定的贾府以后的当家奶奶, 稳重大方的宝钗不仅能够成为宝玉的贤内助, 让宝玉当稳贾府的继承人, 还能让贾家、薛家、王家的利益紧紧捆在一起, 能够巩固她在贾府的地位。可是宝钗还未到来, 林黛玉却早早来到宝玉身边, 难怪她又急又怒, 通过各种方式给黛玉下马威, 目的只有一个——让黛玉远离宝玉, 不妨碍她的计划。可惜, 贾母安排宝、黛二人均在她的房间睡下, 使二人越走越近, 彻底打乱了她的计划, 难怪《红楼梦》整部书中王夫人从来没有善待黛玉, 我想, 这也是黛玉自感“一年三百六十日, 风刀霜剑严相逼” 的一个原因吧。

总之, 在整篇《林黛玉进贾府》中, 对于林黛玉的到来, 其他人或喜欢或漠然, 只有王夫人是从内心排斥甚至憎恶, 并不着痕迹地让黛玉明白这一点, 为宝黛爱情的悲剧埋下伏笔。