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原创)我在远方等你——孙少平与田晓霞,茫茫人海中遇到灵魂的另一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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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原创)我家住在黄土高坡,大风从坡上刮过
我在远方等你——孙少平与田晓霞,茫茫人海中遇到灵魂的另一半
“我将在茫茫人海中寻找我唯一之灵魂伴侣。得之,我幸;不得,我命。如此而已。”这是浪漫诗人徐志摩爱情追求的诗意表达,也是他为自己短促的一生所写的注脚。
人生得一同道,难矣!人生得一知己,足矣!人生遇到生命唯一之灵魂伴侣,幸矣!多少人倾其一生去寻找,却难得一知己。而孙少平却无须上下求索、苦苦寻觅,他只是在苦难的人生中让自己的灵魂不断向高处远处登攀,就那么轻易地与另一颗高飞的灵魂相遇、相识、相知、相爱、相守、相望。孙少平之遇田晓霞,何其有幸!
相遇是一种尴尬。第一次见面,孙少平是被润叶姐带到二爸田福军的家里,他一身烂脏衣服,脸像炭火一般发烫,紧张得火烧火燎,如同叫花子一般窘迫不安,连话都说不利落;而田晓霞又洋又俊、穿戴漂亮,大方又热情地给他泡茶,用一口标准的普通话连笑带说,一看就知道是个见过大世面的人。最使他无比惊讶的是,她外面的衫子竟然像男生一样披着!这是怎样的一个女孩啊,高贵漂亮得像个女神,她的世界离他那么遥远!
相识是一种福分。很长时间,孙少平都站不到同学面前,因为他那身捉襟见肘的破衣烂衫、格外醒目的黑疙瘩以及被贫穷和饥饿所伤害的自尊心,但他却能很快成为学校的一个人物。他高高的个头,挺拔的身材,流利的语言,乒乓球台上和篮球场上的优异表现,还有他身上散发出来的一种忧郁而血性的气质,都格外引人注目。当他作为主角和全县几个出众的干部子弟一块到各乡巡回演戏,当他穿着一身能够见人的衣服和田晓霞一起来到黄原参加全区故事调讲,他经历着有生以来最为激动人心的日子,生活已经在他面前展现出更宽阔的内容,他的眼光开始向四面八方迸射。他已经能够平静地看待自己物质上的寒酸,可以用更开阔的自信眼光审视自己的生活;他已经养成了每天看报的习惯,贪婪地读晓霞带来的一切读物,与她海阔天空地交谈,享受到精神上的富足。啊,她曾经那么遥不可及、高不可攀,在一个他完全陌生的世界,浑身散发着耀眼的光芒;现在,他被田晓霞引到了另外一个天地,她像他的灵魂指引师一样为他打开了一扇又一扇通向外面世界的门,他的灵魂开始在一个更广阔的世界中游荡。他开始超越他的出身所带来的困苦环境了,他更关注的不再是物质上的贫困和个人的小情小苦,而是精神的存在。外表上他还是他,但内心深处他已经不是原来的他了。是知识这种力量,还有晓霞这种贵人般的师友,改变了乃至重新塑造了一个崭新的孙少平。
相知是一种默契。原西高中短暂的两年高中生活,他最大的收获是认识了田晓曦这个精神上的师友,读了许多书报,开始了对世界和人生的思考,思想上开始走向一个更辽阔的世界。而他们彼此身上所散发的独特的个性气质,又使他们情不自禁地被对方吸引。她说:“你跟别人不一样。你是一个有着另外世界的人。”他说:“总有一天,我要成为坐着火车离开这儿的人。”他们说:“等到有一天,我们要一起坐上火车到北京去,去看看天安门,去寻找更辽阔的世界。”只要与晓霞在一起,他就是满足而幸福的,这也许与爱情无关,但肯定与精神的迅速成长有关。他们在一切偷偷地又激动万分地抄写和诵读《天安门广场诗抄》,他们古今中外无话不谈地谈论共同读过的书,他们一起热切关注国内国外大事并为此忧虑,她持续不断地为他提供一切她能找到的书籍报纸,她在约定的时间如期来到他处处显露出贫穷却又处处干干净净的家里吃上一顿意义非凡的饺子……这种温情脉脉又知己般的交往,既使他们毫无这个年龄段男女交往的羞怯心理障碍,又使他们的关系限定在深厚的友谊和纯粹的精神交往的范围内,从而一开始就呈现出可贵的脱俗和精神化倾向。
相忘是一种自尊。自从她进入大学后,他就再也没有给她回过信,主动断绝了关系。他独处这地老天荒的山野,面对冷酷而严峻的现实;她坐着火车飞向了黄原,还将飞向更远的世界,他们活在不同的世界里,走着两条永远不会交叉的道路,她已经离他越来越远……即便现在,他终于来到她生活的黄原,站在她所读书的大学校园之外,分明可以闻到一股他那么熟悉又向往的书香,分明在心灵的视觉上看到了她清晰的身影和熟悉的笑容,但又怎么样呢?里面的世界他进不去,外面的世界又太小,他和她,从未有过这般遥不可及的距离!把她珍藏在心里吧,当做遥远的风景。
再见是一种缘分。时间无涯的荒野里,没有早一步,也没有迟一步;于千万人之中,人群无边的洪流中,不是他,也不是她,就在这秋雨绵绵恶黄原街头,就在这一刻、这一秒,遇见想要遇见的人。如同第一次见面一样,他仍旧是蓬头垢面、衣衫褴褛,肩膀大块的破洞露出里面不伦不类的红线衣;他仍旧尴尬地僵立在原地,脸像火一般烫热;而她,仍旧从容地亲切地,只在几步路的地方,微笑着,看着他,向他伸出温软的手。永远珍藏在记忆中的女神,再一次活生生站在他的面前,伸手可触。轻轻的一个握手,共撑的一把雨伞,地委书记办公室的久别畅谈,把肉挑给他的温馨动作,轻轻的一个约定,就彻底泯灭了大学生和揽工汉的巨大身份差别,似乎昨天刚刚分别,从未有过距离。两个人都有一种重获知己的欣喜,还有对彼此生命的好奇、对再次见面的期待。正如那首著名的信天游所唱的:山,挡不住云彩。神仙,挡不住人想人。谁能阻挡一颗灵魂对另一颗灵魂的致命吸引呢!
相爱是一种吸引。每个星期六,她都有点心神不安,像一个等待幽会的恋人一样等待这个揽工汉的到来。她惊讶而欣喜地发现,重新出现在她面前的孙少平,经过三年农村岁月和一年打工岁月的风雨锤炼,已经变成了一个浑身散发着悍性与温柔的男子汉。她发现,她周围还没有一个男生能代替少平和她在广阔的范围内交流思想。过去,都是她引导他、教导他,现在,则是他给她带来了对生活的全新理解,他面对苦难显示出来的精神上的强大和骄傲深深地吸引了她,他用自己的吃苦和奋斗向她展示了另一个世界和另一种人生的存在。是劳动和读书,塑造了他阳光刚健的男子汉体魄、面对苦难不屈不饶的强健灵魂和丰富充实的精神世界,使他登上了精神的高处,与她的灵魂相遇相识相知相爱。她欢快地为他准备好饭菜和书籍,和他天上地下地谈论一番;她一想到他,心头就会时而泛起屡屡温柔的波澜,时而激起万丈豪迈的激情;她见不到他,就会油然而生一股思念之情;她看见他爬满脊背令人触目惊心的青紫黑癜,在没门没窗没水没电的黑暗中就着豆大的烛光看书,心头如电击一般疼痛不已。她怀着温柔的情愫,为他换一床崭新温暖充满爱情芬芳的被褥;她怀着满腔的激情,以苏联英雄热妮雅·鲁勉采娃的爱情故事表达她对他的情意;她怀着诗意的向往,与他相约两年后在古塔下的再一次相见;她怀着兴奋的急切,为他走后门到铜城的煤矿去当工人;她含着感动的泪水陪他为他考上大学的妹妹准备女孩子的必需品……相爱的灵魂,就这样在自由的飞翔中相知相吸;爱情的种子,就这样在两颗灵魂的相知相吸中潜滋暗长,破土而出。
相望是一种美丽,相思是一种命运。命运再一次把他们分开,让两个相爱相思的人隔着遥远的空间感受爱情的别样滋味。他内心无比骄傲的是,他一个被称为“煤黑子”的掏炭工,女朋友却是省报的女记者!她的来信中一如既往充满思念的甜蜜话语,使他在漆黑的井下和沉重的劳作中获得巨大的精神动力;当她太阳一般光芒万丈地降临他黑色的世界,当她热切的目光深情地注视着他,当她用热烈的拥抱抚慰怀抱中的爱人,当他向她倾诉无尽的思念和对未来的幻想,他是多么幸福啊!但当他在无数次设想未来的生活时,却不得不沉入到悲剧性的结论中痛苦万分。爱情是从深深的井底攀升到自由的蓝天这种难以攀登的高度吗?爱情是生活在迥然不同的两个世界中的两个人之间遥不可及的距离吗?爱情是难以跨越的世俗和现实的巨大鸿沟吗?是,又不是。凭着青春的激情和爱情的浪漫,恋爱、通信、海誓山盟,说些罗曼蒂克和富有诗意的甜言蜜语,让两颗充满激情的灵魂在超越时空限制和物质条件的高处远处比翼齐飞,他们现在正在享受的就是这样纯粹精神化的爱情。但是当爱情的翅膀一旦停留在现实的低洼之处和生活的琐屑之处,还能永葆爱情之树的永不凋落吗?他们的爱情太纯净太美丽太精神化,已然超越了世俗的种种障碍,既不可能用世俗的方式填平两人之间的空间和现实的鸿沟,如通过田福军的权力让少平来到本不属于他的城市;也不可能用一个人的放弃自我的方式来成就爱情,如晓霞放弃她所喜欢的报社记者工作来本不属于她的大牙湾。他们两个中任何一个人放弃了自我,被严酷的现实禁锢了灵魂的自由,都是对这份美好爱情的玷污。所以,这朝霞般温煦壮丽的爱情注定只能以壮丽的凋谢来保持永恒的壮美。与其说是作家路遥的狠心,不如说是命运的残酷,安排了晓霞的生命归宿——让她在深入特大的洪水前线报道时因救人而牺牲。这是命运的无奈,也是生活的真相。
徐志摩曾经总结美好的爱情必须具备的三个要素:爱、美、自由。对所有的爱人来说,真诚地爱一个人容易,永远保持爱情的诗意,难!永远保有自由的灵魂和飞翔的姿态,永不被世俗污染,难!难!难!徐志摩是这样,少平和晓霞的爱情也是这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