文/那片树叶

       小花是地主的女儿，回村的那年刚满14岁。

       小花不知道什么叫地主，她是在城里出生、长大的。

       小花的父亲叫刘三多，少年时家境不太好，他就随亲戚到城里去学徒。后来家境好了，成了村里的大户，他也没回来，就落在了城里，还娶了城里的媳妇，生了一个好看的闺女，就是小花。

       解放后，刘三多家定的成分是地主，刘三多的成分自然也是地主。上世纪60年代末，城里开展清理阶级队伍运动，刘三多一家也被清理回了村。

       回村以后，刘三多一家便成了村里开展阶级斗争的对象。刘三多和他媳妇都要监督改造，除了干重活，给很少的工分，还要隔三差五被拉出去游街批斗。

       小花属于可以教育好的子女，没有被批斗，但也要接受劳动改造，干和成年人一样重的农活。自从回到了这个她以前根本不认识的村子，就再也不能上学了。

       小花从小在城里生活，年龄又小，细皮嫩肉，哪里干的了这样的粗活重活？

       开始时，她拼命干活，累的腰酸腿疼，手上脚上都起满了水泡血泡，夜里疼得直叫唤。就这样干，还是经常干不完生产队分配的活。没办法，只能等别人都收工走了，自己再加班加点，有时要干到深夜才能回家。

       她父母也不会干农活，分配给自己的活也干不完，加上在城里养成了好吃懒做的毛病，根本就无暇顾及小花，眼睁睁地看着小花受罪。

       村里有个叫小伟的男孩子，跟小花差不多的年龄，在公社上中学。小伟不是本村人，他是住在这个村的姥姥家。父母都在城里上班。

       有一次，小伟从公社放学回家，路过田地时，看到小花一个人在干活。也许都是城里人的缘故吧，他动了恻隐之心，不顾小花家的地主成分，主动上前帮着小花干活。小花已经很累了，看到小伟帮忙，也没有拒绝。两个人默默地干完了活，谁也没有多说一句话。

       从此以后，小伟每天放学回来，都要先看一看小花是不是在田地里干活，只要在，他就去帮忙。有几次，他还专门逃学回来，帮小花干活。

       一来二去，两个人熟络起来，也慢慢产生了感情。

       那是小花感觉最幸福的一天。那天，小伟放学后，像往常一样来帮小花干活。两个人说说笑笑，很快就把活干完了。

       该回家了。小伟突然说道，：“坐会儿再走吧。”

       小花愣了一下，没有说话，默默地点了点头。

       这时，天已经很晚了，星星也探出头来，冲着他们眨眼睛。

       他们坐在田埂上，一边看星星，一边说着话。慢慢的，两个人便紧紧地靠在了一起。

       小伟抓住小花的手，深情地说：“等中学毕业后，我回城里上班，一定要把你带走。”

       夜幕下，小花的脸上挂满了泪花。

       世上没有不透风的墙。时间一长，小花和小伟要好的事，就在村里传开了。村革委会紧急召开会议，认为这是阶级斗争新动向，是地主阶级的反攻倒算，腐蚀拉拢革命事业接班人。

       于是专门为小花召开了批斗大会，把小花绑在生产队门前的那棵大树上示众，脖子上还插了一块写着黑子的牌子。

       这件事让小花痛苦万分，她多么希望小伟能来安慰她一下。以后的很长一段时间，她一直在田地里等，等小伟来找她。可是，她没有等来。小伟已经被他姥姥送回城里了。

       出了这样的事，小花在村里更抬不起头来了。

       村里有几个坏小子，好像闻到了腥味，开始打起了小花的主意。一看到小花，就挑逗侮辱，胆大的还动手动脚。小花经常吓的东躲西藏，没人的时候不敢出门。

       有一次，小花收工回来，路过一片高粱地，就进去捡柴火，准备带回家烧火做饭。正捡着，突然从外面窜进来一个人影。小花一看，是村里的一个坏小子。小花抬腿就跑，可是来不及了，她一下子就被那个坏小子扑倒在地。

       这时候，又从外面窜进来几个坏小子，狂笑着，一起扑到小花身上，开始撕扯小花的衣服。几个坏小子还互相争执着谁先谁后。

       小花被几个坏小子一起压在身下，憋的喘不过气了。但她不敢哭不敢喊，闭着眼睛，默默地承受着。

       “都给我滚”。一个炸雷似的声音，把小花从晕厥中惊醒。她抬头一看，是一个五大三粗的小伙子。他叫哈大，是这个村的一霸。

       那几个坏小子看到哈大来了，心有不甘地看了看小花，一声不响，灰溜溜地跑了。

       按村里的辈分，小花应该叫哈大五叔。那几个坏小子走了以后，小花赶紧跪在地上，感谢五叔相救。

       哈大一脸不屑地说：“我可不是为了救你，我是为了我自己。像你这样的尤物，怎么能让那几个野种捡了便宜去？我还要留着自己用呢！”

       他把小花从地上拉起来，说：“今天我还有别的事，没空搭理你。但要跟你说清楚，你要把自己保护好。只能我动你，别人不能动。如果有人动了你，我不但收拾动你的人，连你也一起收拾。”说完扬长而去。

       小花看着哈大的背影，心里又气又怕，欲哭无泪。

       风很大。高粱叶子被风一吹，沙沙作响，发出一种渗人的声音。

       不几天， 那些坏小子就故意把这个消息放了出去，说多少多少人，把小花怎么样怎么样了。

       小花被父母狠狠打了一顿。她心里委屈，有口难辩。她想解释，说自己还是清白的。可是谁能听她解释，又怎能解释的清呢？

       这以后，小花更如惊弓之鸟了。每当出门，她都要紧张地四处张望，生怕遇到那些坏小子，更怕遇到哈大。那些坏小子村里还有人能制得住，如果哈大想把她怎么样，整个村子就没人能管的了了。

       然而，她又不能躲在家里不出门。她要给生产队出工，还要给自己家捡柴火。

       说来也怪，很长一段时间，竟然没有一个人再来骚扰她。那些坏小子不来骚扰她，大概是怕了哈大。哈大没来骚扰她，倒让她百思不得其解。

       后来她听说，哈大上运河出工去了，要一年多才能回来。这让她长舒了一口气。然而，她又感到了一种莫名其妙的失落。潜意里，她反而觉得，如果哈大在村里，自己就有靠山了。

       刘三多家的日子过得很苦。两口子都不能干活，又好吃懒做，生产队分的粮食不够吃，就吃家产，很快就把祖上留下的一点家产也吃空了。

       两口子商量，小花不小了，可以找个婆家了。一来小花有了归宿，不用再在家里受苦了。二来也能给家里换点东西回来。

       可是，他们托了很多人，张罗了很多人家，都没成。村里是不会有人要小花的。附近的村子一听说他们家是地主成分，小花名声还不好，也没人敢要。

       没办法，他们只好跑到百里之外的山沟里，给小花找了一个婆家。那男人都快40岁了，还瘸腿斜眼。但刘三多两口子很满意，因为那家的成分是贫农。

       成亲的时候，婆家嫌刘三多家成分不好，不来接亲，让他们自己把小花送去。

       小花出嫁的那天，没有接亲的，没有送亲的，没有花轿，没有喜字，没有红花，没有鞭炮，甚至连个围观的人都没有。只有刘三多两口子推着一辆小板车去送小花。

       小花坐在小板车上，目光呆滞，面无表情。她偶尔扭过头去，远远地看一眼那块哭过笑过的田地，然后又转回头来，发呆......

       刘三多两口子回来的时候，小板车上多了两袋粮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