如果一个女人漂亮、幸运、聪明而又洁身自好，还能救人于水火，她无疑将成为永远的女神。2015年9月5日，以95岁高龄逝去、11月25日才爆出消息的日本女演员原节子，从未褪去“永远的处女”和“圣女”之光环。84岁的日本电影大师筱田正浩，日前仍然感怀：“原节子是我心中永远的女主角。”虽然这个女主角早于1963年息影，使得他早年佳作中真正的女主角，永远只能是不要薪酬的妻子岩下志麻。

　　2006年我专访筱田正浩时问他：“你和大岛渚、吉田喜重当年是预谋好了要一起反小津安二郎吗？”75岁的老先生眼里闪着青春的光芒，仿佛回到年少时随小津拍原节子主演《东京暮色》的现场。他笑答：“倒也没有。小津老师的电影看起来十分美好。可是我们这些副导演趴在地上打板儿的时候，关心的只是端庄地坐在那里的原节子的裙底风光。”

　　原节子当然不仅仅是筱田正浩的，也是日本影坛永远的女神。

　　原节子高鼻深目，身形颀长，外形不同于日本传统女星，以至于怀疑她是混血儿的声音持续多年。但她真是土生土长的日本人。

　　她幸运地踩着时代的鼓点，终其27年从影生涯。得二姐夫熊谷久虎导演带路，原节子大胆退学从影，15岁就首登银幕，获得早逝的天才山中贞雄赏识，出演其遗世三部作品之一的《河内山宗俊》（1935）中的配角。她的青春形象旋即被高山电影巨匠、挖掘出莱尼?里芬斯塔尔的阿诺德?芬克相中，担纲日德合拍电影《新土》（1937）。这部描述“满洲”拓殖的电影，不但使她成为国民巨星，还获得希特勒、戈培尔等人的点赞。她是第一个游历欧美的日本女演员，欧化的美貌在德法广受欢迎。

　　随着侵华战事的深入，她在专事战争宣传的“国策电影”《女人的教室》（阿部丰导演，1939）、《上海陆战队》（熊谷久虎导演，1939）、《东游记》（大谷俊夫导演，1940）和《鸦片战争》（牧野正博导演，1943）中扮演中国人，推行军国主义，并由此与李香兰结缘。日美开战后，她任女主角的《夏威夷·马来湾海战》在1942年12月公映，大受欢迎，她因此成为“后方的女神”。

　　战争结束，原节子又遍历日本第二个电影黄金时代。她一反“纳粹美少女”的形象，变身为民主主义知识女性而深入人心。在黑泽明战后转型之作《无悔我青春》（1946）里，她出演一位大学教授的女儿，教授原型是京都大学著名法学家泷川幸辰和著名左翼报人尾崎秀实。她旋即成为男学生们心中的女神，筱田正浩的盟友大岛渚，也是此时中招的——15岁的大岛渚怀着对原节子的满满幻想，报考了京都大学。

　　在吉村公三郎的现实题材《安城家的舞会》（1947）、木下惠介的爱情片《小姐干杯》（1949）中，原节子塑造了一系列新女性形象。在《青色山脉》（1949）和《白雪老师和孩子们》中，她扮演了具有新思想的教师——战时的1942年，她在《年轻的老师》中饰演教师的思想则是另一个极端。

　　原节子在《最后的逃脱》（谷口千吉导演，1957）中扮演了战败后留在奉天的日本女性——被称为“白兰部队”的护士学生们的带队老师。这个角色与她战时出演的那些中国人形象一样，充满了时代的随波逐流感。

　　战争的喧嚣渐渐安静，她适时回归吸引女性观众的情感题材，和多位巨匠联手。成濑巳喜男根据川端康成原作改编的《山音》，是暧昧的不伦之恋题材，她显露了与“圣处女”的银幕形象截然不同的演技。她主演的黑泽明作品《白痴》，片长达4小时多。黑泽明女儿黑泽和子等人对我说过，这是黑泽明自己最喜爱的，也是他身边人最喜爱的作品。

　　原节子足够聪明和勇敢。1946年，在东宝公司罢工潮中，她立判时务，和高峰秀子等明星组建“十人旗之会”而成为独立演员，既免尝战后民主运动的挫败，又从此不受制片厂所限，可以任意出演各家公司影片。否则，她也不可能邂逅松竹公司的巨匠们，并与高峰秀子共同成长为战后双姝。小津安二郎曾评价：“日本出现像高峰秀子和原节子这样的明星，可以说是电影大幅成长了的结果。”

　　她以完美的形象和默契的配合，成为战后小津安二郎的救星：只要小津每拍摄一部不符合巨匠身份的败作，通过原节子出演的作品就能挽回巨匠荣誉——《风中的牝鸡》之后的《晚春》、《宗方姐妹》之后的《麦秋》、《茶泡饭之味》之后的《东京物语》，这“纪子三部曲”构成了小津职业生涯的巅峰。

　　1963年12月12日，小津安二郎离世，原节子低调化装吊唁，只筱田正浩等守灵者得见，从此不再出现在公众视线之内。她的银幕年龄，也定格为42岁。用小津弟子、著名编剧高桥治的话说：“她息影是为小津殉爱。”她又何尝不是聪明地感知日本电影衰退之势？1960年代初，电视兴起，日本电影工业滑向低谷。继续走下去，是否有她不能承受的不堪？

　　原节子自律得几近苦行。她与小津安二郎之间的感情多被人猜测，其中尤以某次居酒屋聚会，小津坐在她身边时通红了脸羞不能言最广为流传。然而与高峰秀子自曝“我与黑泽明导演二三事”不同，一切关于原节子和小津的猜测都止于发乎情止乎礼的惺惺相惜。高峰秀子与原节子并称“昭和两大花旦”，2014年12月，老牌电影杂志《电影旬报》的《日本历年100佳男女演员》特刊中，原节子排名并列第4位，高峰秀子则位列榜首。

　　息影后的原节子避居古都镰仓，独住古寺旁静心读书，仅靠电话和侄子夫妇传话来与外界沟通，这一避竟是51年有余。唯一一次被公众关注，就是她1995年卖掉位于影人聚居地东京世田谷区的2900平米豪宅。就连离世，也是家人遵遗嘱迟至今月公开。

　　原节子就是女神。1959年，她在稻垣浩导演的《日本诞生》中出演日本神话传说中最核心的女神、日本皇室的祖先天照大神，前无古人，后无来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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