青青（二十九）

老大妈头缠一条蓝底白云的长围巾，这还是女儿给买的呢，肩挎“皇宫袋”，手提船篮，早早的乘拖拉机从清溪塘赶往集市，看看刚好赶上了六点进城的客车，客车空空荡荡，只有几个人，其中一个招呼说，老姊妹，进城去呀！老大妈一看，原来是近村一位老相识，她连忙咽咽的回应。你捉这么一只大公鸡，敢情“兜妹”要放担了吧，老大妈连连点头……

客车在山路上颠簸，左右摇晃。刚才老相识的一席话不免勾起了三十六年前的往事。

那时节只记得桃子红红的沉沉的挂满枝头，稻禾忙着抽穗，线稍撑得鼓鼓的开着白色的碎花，鸟雀在树林间上下跳跃叽叽喳喳，蔷薇缀满大碗花蔓延了沟渠，到处是一片初夏氤氲和畅，生机蓬勃的气息。老大妈那时才二十多岁，她怀着毛毛，也不知几月几日，也不知天高地厚，她兒着个大肚子，走六七里山路，给外婆做寿。她仗着年轻气盛，料也无妨，还不是为了让他多挣几个工分。不料刚刚开饭，她就隐约感到肚子不安分，尿口有些胀，胸口有些荒。她草草的盘了几口饭，给外婆道了福，就匆匆忙忙的往回走。

看看走出屋场，越过池塘，延展菜地，近旁就是一片片开满碎花正在抽穗扬花的稻田。这时肚子越发的折腾，尿口只是一个劲的下坠，她本能的想到，难道这就是要生了吗，我的妈呀，这怎么个得了。她强撑着，一步一步挪动着身子，心想再坚持一下，走三四里路就到家了，不料，肚子越加的翻，尿口更加的坠，竟然还湿漉漉的，不好了，就要，就要……正好旁边有块土，土里长满油菜，如同铺垫了一床厚厚的棉被，她什么也顾不得了，顺势倚堪斜躺，婴儿就哗啦啦的滑出来了，她用牙子咬断几带，脱件衣服把婴孩包裹兜牢，喘息一阵，就慢慢的回到家里……这就是“兜妹”青青的来历。

老大妈轻轻的叹息一声，算她命大，兜妹竟然如同路旁的蔷薇一路疯长，胆大心细，兼有男孩的性格女儿的精细，只是喜欢贪玩，名义是上学读书

其实是和同伴沿溪玩耍，打石子捉鱼虾……，哎呀，女孩子啦，认得几个字，会写自己的名字，会算几个数就行了，反正嫁出去的女，拨出去的水，又能图个啥呢，老大妈暗自盘算，自我安慰。想不到这兜妹自从玲玲侄女出事以后，竟然如同换了个人，日见的成绩一路的上升考上了中专，中了个女状元，跳出糠箩进米箩，光宗耀祖。哎呀，可怜的玲玲，我可怜的侄女呀，你一走百了，只是没气死了我那哥嫂，二十余年了还耿耿于怀，染得一身疾病，腰也弯了，背也驼了，头脑也气疯了，成天的疯疯癫癫，可怜呀，可怜呀……。哎呀，我那死老头他爹也是，为什么要包办代替急急忙忙找对象，一段时间来，害得女儿死去活来，逼得女儿担惊受怕，东躲西藏……，好了认识了一个叫微风的大好人，一路提携照应，如今竟顺风顺水的成家立业，发家致富，还开办了个什么大公司……哎呀，真是女大十八变，想都不敢想呀，嗯，还是要读书，要读书，如果不读书，又如何的进城，又如何的认识微风，即使偶然认识了微风，微风又如何的看得起呢……老大妈终究从纷繁复杂的经历清理了头绪，得出了“学而优则仕”的结果来了。

客车颠簸着，喘息着爬上了一个山坳，往下就是一条长长的深深的裂谷，逶迤着过了裂谷再向上攀，越过山崖，再向下行驶不到半个小时也就到了。

客车左右摇晃，老大妈朦朦胧胧，不免回味母女私情，据女儿偷偷娇嗔，这准怀孕大约是今年清明时节陪同微风回家祭祖，感动了祖宗，祖宗转身，感动天地，送子娘娘观音菩萨送来的……，是呀，说的也是，俗话说得好，举头三尺有神明，为什么五年来一直没有，一直没有，一直没有怀上，虽说事情多，工作忙，压力大，那么难道现在就轻松了吗，这理也太不值了，一定是祖宗忽悠，神灵蔑视，蔑视年轻人忘恩负义，数典忘祖，瞧不起祖宗……，就是这个理，老大妈笃信不疑。如今是腊月寒冬，按阳历大约是元月初吧，这屈指一算再过一旬已足足怀孕九个月了，……老大妈这样一算，精神忽然振作，两眼放光，充满希望，溢满母爱，竟然有心花怒放的感觉了……

这天气出奇的清冷，据说，今年可能会遭遇百年未有的冰冻……天气预报，虽然不是百分之百，然而也不得不防呀，听说女婿外地出差，也不知何时回来，这怀孕分娩，是人生大事，是天大的事，老大妈这样胡思乱想，竟然忧怨这这慢吞吞的破客车来了，恨不得一下子飞到女儿身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