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专访《嘉年华》导演文晏：不消费别人的苦难，是旁观者的一种责任
(2017-11-17 15:13:12)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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杂谈 |
作为圈内公认的温柔而文雅的女电影人，文晏在说话时始终是那么轻柔，不疾不徐，据说就连拍摄现场也是“谁也不嚷嚷，都很安静”。而这样的“爆发”，似乎总是很有力量。
从2007年担任剧情电影《夜车》的制片人算起，文晏与电影结缘已有10年。期间，让她最富盛名的当属由其担任制片人、刁亦男执导的《白日焰火》，该片曾获得柏林电影节最佳影片金熊奖和最佳男演员奖，还横扫金马奖和亚洲电影奖多项提名，并在欧洲电影市场公映后也创造了文艺片票房奇迹。
今年，作为入围威尼斯电影节主竞赛单元的唯一华语片，《嘉年华》尚未公映便又引起热议，因其题材现实、敏感而残酷，获评是“一部有勇气有力量有质感的电影”，亦有人称之为“中国版《熔炉》”。
“这是一部单纯呈现社会现实的影片，我希望是用故事打动观众，而不是借助类型片的外壳去欺骗观众。”而对于电影具有反讽意味的片名，文晏在接受麻辣鱼专访时这样解读：“社会表象喧嚣光鲜有如嘉年华，可在这些光鲜背后的人和事，却鲜有人去关注，而这正是我想关注的。”
名如其人，影如其心，大概如是。
▲文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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双女主共同“打破沉默”
通过一个沿海小城中两个女孩的双故事线，《嘉年华》以“受害者
旁观者”的视角，聚焦未成年少女在成长过程中所面临的性侵等社会恶意和困境。尽管题材残酷，文晏却试图用冷静但不乏力量的叙事、写实但赋有暖意和美感的独特风格，“打破沉默”敲击社会痛点。
文晏向麻辣鱼回忆说，《嘉年华》的创作肇始于2014年，当时《白日焰火》已经上映，自己终于得以静下心来，专注地想接下来所要做的事情。
“最初是在新闻上关注到这一类女童遭受性侵的案件，很难受，很多都忘不了”，经过长时间的思考，她决定用电影的方式表达出来，希望人们“能够给予她们真正的关心”，而不是“简单的消费这些事情”。在她看来，这是“身为旁观者的一种责任”。
▲周美君
为了呈现“真实”，她花了一年的时间去打磨剧本，“因为我不想简单的去讲这个事件，也不想去描述这个事件发生的经过，我更想讲的是，社会在这样的事件发生之后，我们的一种失职，包括这些女孩在逆境下如何去成长，怎么样去面对。”
“性侵对孩子的伤害真的不只是那一晚上的事情，但后面一连串的伤害其实是可以改变的，可由于我们做得不够好，使得这些伤害变得更加深远。”所以她说，并不是要展现暴力才能鞭挞暴力，现实中无形隐晦的暴力其实更可怕。
影片中除了受性侵的小文，一直在流浪的小米，其实都是时代的受害者。“这是一个在成年人忙着奔生活时，被忽略掉的十分庞大的群体”，而这也是文晏设定双女主主线的初衷所在，“从本质上来讲，她们都是一样的。”
▲文淇
在小演员的选择上，文晏透露，不管文淇还是周美君都是通过海选，万里挑一选出来的。她说，自己不会随便找一个人来演，哪怕流量小生不合适也不能用，她更愿意花时间去观察演员，真正找到挖掘出他们内在的东西，并和脑海中的角色融合，这样后续现场的工作会减轻很多压力。
生活中从来没有超级英雄
“电影中的每个角色都是一种境遇的反映。”文晏表示，她希望观众不只是停留在说这个人好与不好，而是要去想他们为什么会这样。其实，他们不是特例，都是很普遍而真实的人。
“有人说为什么不让耿乐饰演的爸爸来拯救这个孩子，我说那是在幻想一个超级英雄。”在文晏看来，生活中没有超级英雄，这个时代的英雄，就是那些独立思考的人，但是普通人在当今社会大多处于失语的状态，尽管有时候会愤怒，却仍然不知道怎么表达，或找不到途径表达。
▲耿乐
就像片中耿乐嗫嚅的“那公道呢”几个字，其实“每一个人心理都有这样一句呐喊，但是说出来的时候他会迟疑，会觉得自己是异类，而这也恰恰表现了这个社会的不正常。”所以，她想通过影片唤醒人们早已麻木的意识。
为了将某种真相传递出真实的力量，文晏一直试图让观众感受到无论紧张、害怕或是惶恐，都是来自于生活本身，而不是导演通过血腥镜头、惊悚音乐强加给观众。她希望观众看过影片后能找到认同感，“这是我的生活，这与我有关”。
而为了保持影片的现实主义状态，文晏在选择音乐时提出，一不要太宣泄情感的音乐，二不要过度引导观众情绪的音乐，就是要在冷峻中透着一丝安静与零落，必要时也不失童真的欢快，虽然很轻，“我们给每一个孩子都设计了一个专属的乐器”，但“一定不会让音乐喧宾夺主”。
▲史可
关于影片中出现的梦露雕像，其实也是来自现实。在早期创作剧本的时候，文晏看到这样一则新闻：在广西一个小城建起了一个号称世界最高梦露像，竖起来不久就又被拆除了，因为“裙角飞太高了”。
“这太荒诞了！”文晏向麻辣鱼表示，“过去几十年，梦露是最被物化的女性形象（而且她也自曝曾被性侵过），她象征着女性的身体、女性的自觉，都和电影的主题非常吻合”，而孩子们的单纯注视，又与社会对女性的有色注视，形成一种强烈反差，更是一种反讽。
孩子是社会的一面镜子
有评论说，《嘉年华》的缺憾在于主角的精神、人性方面还欠更丰富、更深层的开掘，从而使作品的格局没有得到尽可能的提升。
对此，文晏回应说，“我觉得孩子是社会的一面镜子”，其他人的带入只是为了表达社会的厚度，“两个孩子的身上其实已经有很多的烙印，他们在小小年纪不仅要经历这些，还要用一己之力去抵抗，这真的是相当可怕。”
▲彭静（左）
在电影中不喜欢“直给”的文晏认为，一些让人毛骨悚然的东西恰恰是无边无际的生活，通过戏剧性制造出来的强烈冲突，“砸着拳头给你看的”总是欠点火候，“我喜欢更多留白的东西，因为电影所承载的东西是有限的，我希望留给观众广阔的可无限延伸的空间，这种现实的无奈，特别需要去反思。”
《嘉年华》之后，很多人向文晏提起韩国电影《熔炉》。虽然没有看过，但“我能够想到的就是，大家都关注到了这两部影片的社会意义。”她同时强调：“我们不能希望一部电影来改变这个国家，我们也不要寄希望于超级英雄来拯救我们，改变这个国家其实要靠我们每一个人。”
▲《嘉年华》主创亮相第74届威尼斯电影节
“如果这个电影触动了你，给了你反思，我希望大家在自己的生活中做一点什么去改变，不管是保护自己的女儿，还是帮助自己的朋友，要勇敢去发声，并有所行动。”文晏坚信，每一个人只要做好自己力所能及的事情，帮助好身边的人，就会给社会带来改变。
正如影片结尾留给人们的无限遐想，虽然案件有了公断，但所有呈现的问题似乎并未真正解决。对这些女孩子而言，她们的成长道路还很漫长，而且前途未知，但就像一度不想离开温暖小镇的小米，还是凭自己的一点勇气，选择了继续前行，“这就是最大的胜利和希望”。
做电影更多是要做减法
自2007年担任剧情电影《夜车》的制片人起至今，文晏仅仅执导了两部影片，但每一部都不同凡响。
2013年文晏编导的处女作《水印街》曾入围威尼斯等国际影展，她也被意大利《电影杂志》列为“全球最具潜力新锐导演”之一；此次《嘉年华》入选第74届威尼斯电影节主竞赛单元，她又成为24年来首位获此荣耀的中国女导演。
▲《水印街》剧照
在制片人与导演两种角色的切换中，文晏对电影的制作流程有了清晰的认识，这也让她在自己创作过程中显得更加从容。“对我而言，这种转换其实是很顺利的。”她说，这其实都是经验积累的过程，这也让她更加意识到，资金和创作并不是绝对的矛盾，“没钱也许会逼你做出一个更好的选择。”
“我觉得做电影，其实是要做减法的。”在文晏看来，电影在最开始写剧本的时候要做加法，这可以让它更加丰满，但到拍摄时，尤其到后期剪辑时，做的一定都是减法，一定是突出最精华的东西，才能有最好的呈现。
当然，“这也要和演员沟通，有的演员会说这儿加一场戏会不会更好，其实不是。”文晏表示，《嘉年华》中几个成年演员，一场废戏都没有，出来一场是一场，多了反而是重复的，观众也会觉得没意思，“剪掉没有必要的东西，留下的东西反而会更发光。”
▲刘威葳（左）
始终以制作文艺片为主的文晏，在外人看来，似乎对商业市场并不太关注。
文晏也籍此向麻辣鱼阐述了她的“商业观”，电影的艺术性和商业性是可以共存的，只是会以不同的方式呈现在不同的电影里，这其实是导演的个性使然。“历史上很多卖座的电影也不是靠纯商业手段，它讲述的可能就是一个让大家有共鸣的故事。所以，单单靠流量、粉丝去拼凑和操纵的商业电影，我是不会去做的。”
在携自己制作的电影不断走出去的过程中，文晏发现，国外电影人的创作自由和想象力很宽松，反观国内影人则很容易被束缚被捆绑。
“拍电影是一件很幸福的事情，但没有一个导演不会面临资金的问题，可不管有钱还是没钱，都不应该影响电影本身。”文晏认为，这取决于其内心的修养和自信以及表达的愿望是否足够强烈。
小众文艺片也能被大众接受
《嘉年华》凌冽而真实的镜头语言，出自双金棕榈得主达内兄弟的御用摄影师本诺·德福之手。
▲本诺·德福
“因为这部电影我就是想用手持的风格，而欧洲摄影师的风格、手法、技术相对更为娴熟。”谈及与比利时摄影师的合作，文晏表示，他们非常专业非常严谨，工业化水平也非常高，“他们事先的准备也非常严格，一个镜头甚至可以用秒表掐出时长，显然我们是做不到的。”
除了做事的态度，还有创新的精神。比如，本诺·德福已经拍摄过《罗塞塔》《孩子》等无数优秀电影了，但他依然在尝试和以前不同的电影语言。
在文晏看来，这是一个基本认知。“电影作为一门艺术，它之所以不枯竭，就是在于创新，可是我们的主流却变成了复制，尤其是一些年轻导演还在捡人家很陈旧的东西在用，这怎么能行？”
“在一个电影里面，不管是电影语言、叙事方式或者处理题材的角度，你总得在某一方面往前走走吧，如果总去重复有什么意思呢。”文晏同时坦言，电影发展一百多年了，前人已经做了太多的创新，本质的创新其实很少，但不等于说就不尝试了，“哪怕迈出一小步呢，依然很有意义”。
▲做独立电影已有十年的文晏，表示自己不会妥协，但她同时表示有智慧的变通才是更好的坚持。
做好电影是一个导演的本分。那么，什么样的电影才是好电影呢？
文晏认为，首先要有立场有态度，好电影不应该只是像一个愤青式的自我宣泄，还要通过提炼、处理，直抵观众内心，引起共鸣和反思；其次要有艺术感，即使小众的文艺片也能被大众所欣然接受。
如何才能拍出一部好电影呢？她也有感悟。
“不要有杂念，要知道自己拍电影的初心。”她曾经这样说过，其实全世界的好导演都有一个特色，就是在生活的禁锢之中追寻心灵的绝对自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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