黄山

 

何等荣耀，为上天对自身的恐惧提供内脏。

云找云，雾找雾，鸟鸣找到了自己

没有吹嘘过的部分。一团糊涂。谦虚的

流水，不谦虚的草木。世界，

找不到个别是可能的，但找不到我

是不允许的。找到我才是找到了尊敬本身。

 

地谷岭

 

雷声隐隐。汽车停下，

草木满山。有的上了半腰，

有的还在山脚。构树，栾树，冰凌草，杏，淫羊藿，

跑得快的，已经没有名字。

老屋，池塘，散养的马群，一地牛粪，

狗牙根刚一露头，就被浇了一头雨水。

 

 

灵山小镇

 

“瞻彼淇奥”，牌楼簇新。

“像多年以前的我还没有醒来”。

高速公路通了。文王的军队

进来，倭寇也允许他进来。

油锅嘶嘶响。倾上酒，

杯子明亮，没有哪个不是扶贫的。

 

 

鸦鸣

 

羊，马，长尾雀，兔起鹘落……不幸的是

乌鸦也在叫。地平线像一段私奔的感情。

人死了，一无是处。

无辜的流水，被鱼刺出卖。语言苍白，

像无能的爱……不幸的是，乌鸦也在叫。

 

 

清明断章

 

柳条在控诉骨头，

雨软得像条汉子。

人间四月天，

“打烧饼的打起来了”，拉面的在拉。

 

忍冬花

所有的路都是一条绝妙的路，都是隔膜

隔不断的。一张嘴耽误在另一张嘴里，
一个尾声缠绕着另一个尾声而余音不断。
而诗歌终是要把一件事物的内容写掉，
野生的情义有多么委婉，圈养的毁灭就有多么热烈。

经过

 

陡坡，

一头驴子驮着麻包。

它的两条后腿，认着红石板，一动不动地抖动。

它的前腿，像两根火柴一样地挣扎。

赶驴人，使着槐树棍子。

翻过山头，我发现

3个负重的人，跟在我的后面。

 

林冲

燃烧的水。
想杀人的时候大雪就落了下来。
“大风雪用最短的时间走遍了天下的路”。
落雪不冷。
麦盖三床被。
多漂亮的江山，怎么也值得一副脚镣。

 

大刀关胜

关胜在帐下读书。
关胜反了。
关胜放下简策，纵马追赶。
关胜转过山嘴，挠钩齐出，关胜被绑了个粽子，解投大帐来。
关胜亲去其缚，把上交椅。
关胜捧书，终夜读书不辍。

 

 

《枫桥夜泊》写意

白露为霜。
张继无处可逃，当客船篡夺了姑苏的主语。
而他还是逃了。
他丢下几个字，害得和尚愁苦，半夜起来，敲敲打打。
谁在鸦鸣的辞典里翻到了肺腑?

那挂搭在寒山寺里的渔火，喘息连连，须发尽白，像个虚词。

 

王维《文杏馆》写意

 

是银杏，是香茅，

星宿向左走，向右走。

天空是一张斑斓虎皮，以对折的步子走路。

我在门外，和大家一起指指点点。

 

 

杜牧《遣怀》写意 

在人云亦云的江湖上，我载满一船薄酒，但我不卖。
女人的腰是一件美丽的事，一个个跟断了似的，
正如那薄薄的幸名，十年一把青霜，入眼即瞎。
扬州梦就是一座明七暗八的琼楼，生命里最大一宗非卖品。

 

 

杜甫《江南逢李龟年》写意 

盛世跳脱。从岐王宅里到崔九堂前，

浩淼的琵琶从来就不缺少颤音。

才说到开花，落花还远，但又何妨先说说黄叶。

江南真是个好地方，所有的事情都恍惚得可爱。

 

羚羊

 

一定是在晚上，空明，活跃，捉摸不定。
一千条春水流，野烟散淡。
问她为何在春光之上，永远也走不过桃花汛，
我又缘何到了上游？

 

 

忆江南 

小雨不下。梅花竹子莲， 
闲愁和风景，谁因谁微妙？ 
乌衣巷里，油纸伞的脚步细辨又无， 
那些溽光，再湿一些就是雨了。 


虞美人 

情是天下最小号的妾， 
美得不虞，像淬毒的诡计。 
单薄的颈项宜怜，宜恨，宜刀叶， 
余事勿取，宜祭祀。 

干卿底事？ 


如梦令 

人面不知何处去， 
“枯萎的荣莉脱去花瓣”。 

我是个职业翅膀， 
我的忧郁有宽大的复眼。 
是崔护夫人侧身枝头， 
脉脉地守候我的叹息。 

桃之夭夭，灼灼其华。 
美丽，如谎言，如煎蛋，如梦做的那样。 

 

顿悟

越过了一个冬季，
房檐上的鮰鱼，忽然有了新的波澜。
原来大海，
也是可以挂起来的。

 

 

蝴蝶

我以为天空不会碎，
我以为碎片会很大，
我以为琐屑不能飞，
我以为飞走的还能回来。

 

 

马头琴

鸟有千百婉转，
马什么也没有，马有一声萧萧。

云有风情万种，
马什么也没有，马有缱绻的蹄子。

而马什么也没有， 
风走在叶阔林里，仿佛马的森森气息。

 

 

餐车

 

肥头大耳在吃，骨瘦如柴的也在吃。

摇摇晃晃的地方，但却如此有条不紊。

一个女制服问我。我说路过，接杯茶水。

她友好地回答，好，继续路过。

 

 

歌唱

当你再次谈起诗歌。“这不起眼的补充物，

即使存在着，去质疑它是否合宜，也是徒劳的。”

太阳在头上，蹄子在山道上。不是背上流汗的麻袋，

重音，一定要落在这麸皮潦草上面：“不是沉默，而是抑制着。”

 

 

马颊河的早晨

 

新的一天，敞亮来在

马颊河上。一棵松为我挡住了子弹。

翠鸟离开水面，石榴红入离乱，

野鸽子的叫声一地烟火。

阳光在黑麦草上摇摇晃晃，

像落地的小牛，站稳了身子。

 

旗帜

冲在最前头的，
或许并非那些不要命的刀客。
还有竹竿棍儿，
比竹竿棍儿更轻的意志，已经在那儿有了动摇。


秦始皇

不要怀疑历史。
背叛了大海，一石鲍鱼，跑在官道上，
车马奔腾。
就算没有祝福，时代也决定这么走。


荆轲

我对自己现在的处境十分满意，
你无意刺偏一点。
我尊重你的无情，
我们的相交，原不是义气。


在鹳河 

白鹳飞翔。 
河水绿了，一条浑浊的目光
绿了。结冰的沙洲，兄妹们迷上了卵石。 
另一种论语，另一种仁。


蚂蚁奔跑

蚂蚁奔跑，有断头的欲望。
世界不缺少阳光，但缺少一片草叶。
所以，在它被碾死的时候，
小蚂蚁已经跑过去很远了。


沙蟹

礁石，鸥鸟，浪头和铁船，还有忘情的赶海人。
大海，要有这些。
一滴水也有自己的完整，
很少一点生活，还要分割八条腿，和一大片海涂。


立冬记

鹰嘴岩展翅欲飞，
伴着低沉的鸣响，朝河谷深处飞掠。
平原之上的群山，
因为一只猛禽的降临，而怀上了风暴。


那是一根真正的骨头

露齿的仇恨，仿佛骨头生了他
我观察一条反噬的黑狗
如何为骨头赋予光芒
那是一根真正的骨头，几次，都竖了起来。


过洮水

典雅，崇高，静穆，夕阳再次照亮雪域。
鸟鼠山，马衔山，长岭山，
一群群牛羊下到草场。
苦瘠的盛世，悲剧从不在这种地方发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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