燕子不归春事晚，一汀烟雨杏花寒。

等到再次春回大地时，已是三月暮春之际了。

 

自从那一夜永琪走后，小燕子已经将将四个月没有见过他了。

她很疑惑。

 

——其实，近来因着紫薇的陪伴，关于永珹的事情她也是略有耳闻的。但是现在事情应该都已经办完了啊，为何永琪还是没有来呢？……

“紫薇！永琪最近是不是很忙啊？”小燕子一脸惆怅地看着紫薇。

“嗯……小燕子，四王爷……哦——永珹的事情才刚刚结束，朝堂上自然还有些事情需要平复……我相信，等忙完了这一段，永琪肯定会来看你的。”紫薇轻轻地安慰道。

然而事实上，紫薇实在是不敢将如今外面的真实情境原原本本地告诉小燕子：如今皇上并非没有空——恰恰相反的是，他正带着那些嫔妃们小住在颐和园；另外还有一件更糟糕的事，那就是她的哥哥方严也在学士府内莫名其妙地消失了。

 

“嗯！我知道了，我会等他的——”小燕子又开心地拉着紫薇的手：“紫薇，你别愁眉苦脸的了！你瞧，现在危险也解除了，最近永琪也不在，不如我们出去玩玩吧。”

“这样啊……”紫薇想了想，“也好。”出去走走，顺便可以让小燕子散散心，便答应了下来。

 

已经多久没有在街上逛了，那自由的空气让小燕子沉醉。记得当年尚未进宫之前，自己也总是辗转在这北京城的各个街头卖艺。那个时候从来没有觉得原来北京城的街头是如此的热闹、如此的令人流连。

那做糖人的大爷正用稠稠的糖水浇制出一个个形态各异的糖人，惹得小孩子们眼馋地咽着口水；

那卖胭脂水粉的大娘正向过路的姑娘推销自己的胭脂，娇俏的小姑娘掩着帕子，羞答答地点着头；

那卖馒头的大叔，正抬着一筐热气腾腾的馒头放到路边，阵阵香味弥漫在这春意盎然的街头；

 ……

 

所有的一切，看起来都是那么美好。

 

 

“铛铛铛——”一阵熟悉的锣鼓声从前方传来。

“紫薇，你看，前面有人在卖艺唉！——我们过去看看！”

“小燕子——你等等我——”

兴奋的小燕子一溜烟儿地挤进了人群，不一会儿便没了踪影。

 

“……在下小鸽子，千里迢迢和妹妹来到北京，打算在此寻亲。谁知妹妹在途中生病，我们身上的盘缠又用光了，真可谓是山穷水尽了。今日我小鸽子斗胆向各位献丑，表演一些拳脚功夫，希望各位好心人有钱的出钱有力的出力。”

“铛铛——铛铛——”锣鼓声又随之而起。

 

小燕子一听，不禁眼眶都湿润了。

——曾几何时，自己也是如此，在这个北京城走街串巷，到处卖艺。现在想来，那时的日子虽苦，但是却生活得很踏实。

——还有小鸽子，她记得当年在南阳，她和永琪他们也救过一个叫“小鸽子”的女孩儿，而且认了她做“妹妹”。后来他们随着皇阿玛回宫，小鸽子就留在了哥哥的朋友——贺家大哥大嫂的家里。那个时候，看着皇阿玛那双含泪的眼睛，体会到永琪为了自己而深埋在心底的那份不舍，小燕子曾一度以为，回宫是最好的选择；却没有想到，后来的种种，竟发展到了那样令人心碎到绝望的境地里去了……

 

抬眼望了望天空：唉，小鸽子，现在的你幸福吗、快乐吗？那贺家的大哥大嫂对你好吗？

还有……永琪，你最近真的很忙吗？为什么一直都不来看我呢？

——小燕子这样想着，却又忍不住在心里苦笑了一下：呵呵，我现在真是好没出息啊，怎么能这样依赖永琪了呢？以前那个洒洒脱脱的小燕子到哪儿去了呢？

 

不一会儿的工夫，小燕子就回过神来，小鸽子的表演也结束了。当她捧着铜盘向围观的路人收钱时，大家却默默地走开了。

“大爷——大婶——看着给点儿吧——”小鸽子说得那样恳切，但回应她的却只是众人漠然的表情。

小燕子正在为此忿忿不平时，刚想仗义地说两句，却听到一锭银子“咚”地落在小鸽子的铜盘里的声音和她充满感激且开心的话语：“谢谢——这位少爷——谢谢……”

小燕子下意识地转头看向这个“少爷”，恰巧此时“少爷”也正好转身抬头望向了她。

 

—— “天人之姿”。

这四个字突然从小燕子的脑海里冒出来：如玉的脸庞，直挺的鼻梁，唇色绯然，一身白衣更加衬托出他身姿的挺拔。此时那一双如星辰般的眸子也正静静地看着她。

不知怎的，小燕子顿时不好意思地低下头去，转身欲走。

 

“姑娘——”男子的声音从身后传来。

小燕子却不由得更是加快了脚步——

 

“小燕子，你去哪儿了？让我好找，天色不早了，我们快回去吧——”紫薇看见小燕子迎面走来，急切地迎了上来。

“嗯！”小燕子拉着紫薇急急地往前走。快到转角时，她却又鬼使神差地回过头去。只见那个白衣公子仍是怅然所失地站在原地，此时也正好望着她。

没来由地，小燕子心头一热，慌忙地回过头，说道：“紫薇，我们快走吧！”

 

小燕子心神不宁地回到了静心寺。

我这是怎么了？不就是一个长得好看的男子吗？至于这样吗？我这个样子怎么对得起永琪？……

一想到永琪，小燕子心里却又是一个警醒：怪不得！自己觉得对着那个男子有些异样。现在回想起来，那个男子的模样跟永琪倒是有几分相似，尤其是他的眼睛。只是——那个男子似乎更柔美一些，永琪则要刚毅一些。

唉……永琪，小燕子呆呆地望着烛火发呆：你现在在干什么呢？可有在想我？

 

 

“小燕子！”没来由地，永琪觉得心里一颤，讪讪地放下手中的奏折：“暗夜！”

“在，主子！”

“格……福晋那里如何？”

“今日明珠公主来访，下午她们出去游玩了，到傍晚时分才回。”

“那她……近来可有说什么？”永琪似是“不经意”地问道。

“主子是指……？”

“哦——算了——”永琪有些懊恼地说道。

“格格……”暗夜敏锐地察觉到了琪帝对燕主子称呼上的转变，也随即改了口：“福晋近来很是思念主子，主子是否要……”

“你什么时候也开始变得这么多嘴了？”永琪似乎有些“恼怒”地看向暗夜：“你下去吧！”

“是！”暗夜只微微一拱手，就无声地退下去了。

永琪默默地靠在了龙椅上。

自己已经有四个月没有见过小燕子了，心里越发地思念她。本想借着颐和园的风景稍稍排解心中的思念之情，可谁知离她越远越是想得紧。

他想见她，无时无刻不在想！

 

永珹的事情之后，他也让暗风去查过。果然方严是有个妹妹叫方慈，只是从小就失散了。听喂养她的奶娘说，方慈从小古灵精怪，一双美丽的大眼更是招人喜爱。

永琪不想就凭这些就承认小燕子就是方慈，可是奶娘也说过，方慈的腰部有个月牙形的红色胎记。——对于这个自己却是再熟悉不过了，以前每次爱她的时候，都会忍不住轻吻这个月牙；可如今想来，却徒生出了一种罪恶感。

 

他还记得，那一日，他抱着她，跟她说过：“往日种种恩怨，都让它烟消云散吧”；却不曾想到这恩怨却是如此的百转千回。到头来她与方严不是儿女私情，却是兄妹之情；到头来她不是杀皇阿玛的凶手，自己却的的确确成了她杀父仇人的儿子。兜兜转转，他们之间仍然隔着这残忍而沉重的“杀父”二字。

——小燕子，你早就知道了是不是？以前是我不知情，以为就我一个人煎熬，忽略了你的痛苦；如今我既已知道了、了解了，又怎么忍心再让你过得如此难过？——可是，让我放开你，我又是何其地不舍得。小燕子，我到底该拿你怎么办呢？

 

 

寺内的日子实在太难熬，紫薇又不能天天来陪自己，自己成天对着些吃斋念佛的尼姑，着实无聊。

这一日，小燕子便一个人偷偷地从后门溜出了寺外。

大街上人来人往，小燕子像出了鸟笼的小鸟，这儿走走、那儿看看，一会儿摸摸这个，一会儿碰碰这个，总觉得一切都是那么的新奇。这不，眼前正有个卖面具的，一下子就吸引了小燕子的注意——

“老板，这个怎么卖？”只见自己旁边站了个年轻人一边问价，一边比划着戴上了一个黑脸的包公面具。

 

看着这个面具，小燕子忽然想起当年自己与永琪出宫时，他也曾给自己在街边买过一个；只是现在物是人非了，心里涌起一股伤感。

“老板，这个面具还有吗？”小燕子指着那个包公面具问道。

“不好意思，姑娘，只有这一个了。这位公子刚才已经要了，你再看看其它的吧？”

“那，算了……”小燕子失望地看着那个面具，转身欲走。

 

“等一等，姑娘！”那个公子慢慢地摘下面具，露出了俊逸的脸庞。

“你——”

“是你——”

两个人不约而同地说道。

 

“看来，姑娘和这位公子认识啊？那就好说了——”老板在一旁看着两人的神情，眼珠一转，就笑嘻嘻地说道。

“君子不夺人所爱——”白衣公子把面具递给小燕子，“给你！”

“哦！谢谢——不过不必了。”说不清楚为什么，小燕子顿时觉得莫名地心情不佳，只想着要早早离开。

 

“公子……公子——”只见一个十二三岁的小姑娘从不远处跑过来，神情激昂地拉住了白衣公子的衣角：“我可找到你了！——谢谢你帮我的妹妹治好了病，还帮我和妹妹找了个落脚处。”

“不必客气——”白衣男子温柔一笑：“那屋子本也是空着。你和妹妹可以先住下来——待找到亲人了，再做打算！”

“谢谢！公子大恩大德，小鸽子无以为报，请受我一拜！”小姑娘说完，便要深深拜下去。

白衣公子见势，赶紧托住了她的双手：“这位小妹妹，不必如此！我受不得这样的大礼！”

 

小燕子这才认出，原来这是当日街上卖艺的小鸽子。看到她，就好像看到了以前的自己。又听着他们的对话，可知当日这白衣公子不仅给了银子，还帮这个小鸽子找到了住所。顿时，也不由得对眼前这位白衣公子生出了些许好感。

“姑娘！让你见笑了！”白衣公子转头看向小燕子，笑着将面具递给她：“这个面具，你就拿去吧——”

“真的不必了——”小燕子也微微一笑，伸手取下身上的钱袋子，递给小鸽子：“这个，给你，那天看你在卖艺时就想给你了——”

小鸽子却迟迟站在那里没有接，转头看向白衣公子。

“拿着吧——想必这位姐姐也是欣赏你的表演的。”白衣公子说完，便朝一旁的小燕子眨了眨眼。

小燕子也会意地点了点头：“你的表演真的很精彩！”

“是吗？！”小鸽子一下子高兴起来。想要接过袋子，但是又有些为难地说道：“可是这个……太多了，我都无以为报了……”

“这样啊？——”白衣公子看了一眼小燕子，又想了一会儿，似是想到了妙招：“你看，要不你就请这位姐姐到你家里做做客，略表一下谢意。”

“好啊好啊——”小鸽子开心地拍手叫好，又一脸期待地看向了自己和妹妹的恩人：“公子，你也一起去吧，我也要好好谢谢你啊！”

“这个……”小燕子有些为难地看着这两个人，但是又不好意思扫了小鸽子的兴。如果只是去坐一会儿的话，应该不会太晚；永琪也有四个多月没来了，估计今晚也是不会来的吧：“那就谢谢小鸽子妹妹的美意了！”

 

可是，这一去，却从早上忙到了晚上。

 

整整一天，小燕子和白衣公子帮着小鸽子和她的妹妹小雪一起打扫了她们的新家。

其实白衣公子提供的这个地方是极好的，只是好久没人住了。小鸽子和妹妹毕竟年纪还小，一时之间也不会好好打理，因此家中有些乱糟糟的。

 

小燕子和白衣公子，一个提水，一个擦物什，直忙到天黑，才把房子收拾干净。看着对方灰头土脸的样子，两人不禁“扑哧”笑出声来。

“你笑什么？”小燕子问道，两只眼睛亮晶晶地看向白衣公子。

“我笑……”白衣公子抬手欲抚上小燕子的发梢，小燕子却慌忙后退了几步。

“我笑啊……你的头发像个小鸟窝！呵呵——”不料白衣公子竟然不顾形象地大笑起来。

“啊？！——”小燕子下意识地摸上自己的头发，有些尴尬地揉了揉散乱的发丝。

 

“哥哥——”八岁的小雪跑过来，指着白衣公子说道：“你的脸上怎么有个大花猫啊？”

“哈哈哈——”小燕子捧腹大笑。果然此时那白衣公子好看的脸上，有几处灰乎乎的东西。

“大花猫……”一串串欢声笑语在这个沉闷已久的宅子里传了开来，白衣公子的心也随着笑声泛起丝丝涟漪。

 

 

告别了小鸽子和小雪，小燕子慌忙朝静心寺赶去；可是白衣公子说“姑娘家晚上不安全”，硬是要送她回去。小燕子可不敢让他送到静心寺，好说歹说，才送到了静心寺前面的一条大路上。

“好了！就到这里吧。”小燕子转过身：“——我的家就在静心寺旁边，你快回去吧。”

“真的不用我再送送？”

“没关系的啦——我可是有武功的呢！”小燕子“理不直而气壮”地说着，作势要给白衣公子表演几下。

“好啦！——我知道你是高手——以后再表演给我看吧。”

“嗯！”小燕子点了点头。低头间却不曾瞧见白衣公子见她点头时脸上温柔的笑意。“你回去吧。”说完，便转身往静心寺方向走去。

“喂——小……——姑娘——”她的身后，白衣公子还在有些紧张地喊着：“我叫君玉——记住哦，君玉——”

 

君玉，君子如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