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部】   依稀犹似“故人”归

第八章 我是真的爱你

在静心寺外来来回回地踱着步，永琪不知道自己到底该不该进去。

昨晚已经从紫薇那儿得到了证实，小燕子的确不是自己的杀父仇人，自己也不用再对她背负什么仇恨。可是这四年来，她却真真切切地骗了他、伤了他，她真的太残忍、太无情！她可曾想过他的感受，可曾想过四年来他过的都是什么样的日子？不能不说，他还是恨她的；可是除了那些姑且算是的恨以外，他更多的是害怕。

对，就是“害怕”！当她选择替方严揽下一切罪名时，当她决定以死来帮助方严时，她或许就已经做出了自己的选择。她说过，她不曾爱过他。是的，“不曾爱过”，这才是他这一生最怕听到的四个字啊。

 

但即使如此，他还是放不开她，就算她是虚情假意又如何？就算她是爱着别人又如何？无论是在那些甜蜜的过往中还是在经历了痛苦的四年后，他清楚地知道，他依然爱她，也只爱她。

在抛却了杀父之仇后，他真的累了，他也不想再去追究了。是虚情还是假意又有什么关系，即使她不爱他，又如何？他是真的爱她，这就够了。他想告诉她，如今他可以不介意她的欺骗，不介意她和方严的种种过往，只要她愿意待在他的身边，只要这样就足够了。

 

“唿”的一声，她卧房内的烛火熄灭了。永琪赶紧躲到柱子后面。不一会儿，彩霞也从里面走了出来。

 

 

大约又过了一炷香的时间，此刻，永琪确信小燕子已经睡着，便轻轻打开禅房的门，悄悄地走了进去。

屋内没有烛火，借着月光，永琪轻轻地走到了小燕子的床前。

月光下的小燕子美极了，就像以前每一个没有芥隙、只有甜蜜的夜晚，他一场好眠醒来，一转头就能看到这样美丽的容颜。

 

仿佛是受了牵引似的，永琪的手不自觉地抚摸上了小燕子的脸，他十分爱怜地凝视着她：从眉毛到眼睛再到红唇，每一样都如记忆里的那般美好。

 

“唔……嗯……永琪……”小燕子轻轻呢喃出声。

永琪吓了一跳，赶忙收回手。

“永琪——”小燕子却缓缓睁开了那双美丽的大眼睛：“永琪，你看我又做梦了。每次我想你的时候，只能在梦里见到你。不过，真好，至少我还能在梦里见到你——你瞧，你又瘦了……”小燕子似梦似醒地抚上了永琪的脸。

“你——小燕子，你真的……会想我吗？”一听到小燕子亲口说想他的话语，永琪的心顿时激动不已。但他仍然努力地克制着自己，把嗓音放得低低的，似是不想吓到她，也不愿打破此时这种梦一般的幸福。

“当然想的。每天都在想，早上想，中午想，晚上想。醒着的时候想，睡着了还在想。”小燕子怔怔地、而又不乏伤感地说：“可是你一直好狠心，连梦都不愿给我！”

“真的吗？永琪终于放下了所有的心墙，紧紧地握住了小燕子的柔荑，幸福地说道：“你会想我吗，我——也好想你！”

“你骗人！你才没有想我！你一会儿一个贵人，一会儿常在，现在又封了嫔，你才没有想我！”想到这儿，小燕子就不禁红了眼眶。

一看到小燕子红红的双眼，永琪心内一阵抽痛：“你知道的——我只是想气气你，谁让你总是跟我耍脾气？——我老早就说过的嘛，什么天仙佳人，什么王公之女，都比不上你的一点一滴啊！你一直占据了我整个一颗心，满满的都是你，弄得我整天心神不宁。”

“是吗？呵呵，看来，我是真的又做梦了……”小燕子闭上了自己的眼睛。倏地，她又睁开了眼，快速坐了起来，惊讶地望着眼前的人：“你——”

永琪再也无法抑制心底的思念。他俯下身一把搂住了小燕子：“你不是在做梦，我真的来了！——小燕子，我好想你！你呢？你可曾想过我吗？”

 

小燕子惊得一时说不出话来。真的是永琪，他竟然就这样来了！她现在能感觉到他的体温，他身上淡淡的龙涎香。

可是，为什么呢？他不是恨着自己的吗？如此大的转变，让她一时愣住了。

 

永琪慢慢放开了怀里的小燕子，痴痴恋恋地凝视着她，郑重而又期待地问道：“小燕子，你爱我吗？——告诉我，嗯？你爱我吗？”

“你有那么多女人爱你——不缺我一个！”小燕子别过脸去，委屈地说道。

“可是我只爱你一个！”永琪轻轻地将小燕子的侧脸捧在掌心，认认真真地看着她：“唯有你！”

“我不信——”小燕子倔强地看着永琪：“你再也不是我的永琪了！——唔——你放开我！唔……”

永琪猛地吻上了小燕子的双唇，小燕子想躲开，却怎么也推不开他。永琪的吻很深、很沉，像是一个溺水之人，好不容易抓到了一根浮木，紧紧地、紧紧地，收拢、攥紧，再也不愿意放开。

 

“啪——”一记响亮的耳刮子打在永琪的右脸之上。

“你——”永琪不可置信地望着小燕子。从小到大即使再艰难的时刻，除了五年前的那一次，他也从来没有挨过耳刮子；如今万人之上，山呼万岁，何曾想过却一再地挨上了心爱的女人的巴掌。

小燕子也吓得呆住了，她只是想推开永琪，但不曾想到自己情急之下，竟然就那样打了下去。

 

“你可知道——就凭你这一巴掌，我可以马上把你拖出去砍了！”身为帝皇的自尊，让他一下子狠戾起来，两眼愤怒地盯紧了小燕子，周身散发着一股子暴烈之气。

“你不是早就想要我死了？！”想起当年的那条三尺白绫，小燕子也倔了起来，不肯服软，依然不依不饶地刺激着永琪：“你最好现在就把我拖出去砍了——”

“你以为我不敢？！——”永琪“嚯”地站了起来，居高临下地瞪视着小燕子：“你信不信，我现在就杀了你！——”

小燕子别过脸去，不再理他。

 

“看着我——”永琪强硬地掰过小燕子的脸，让她看着自己。

小燕子在永琪手腕的牵制下被迫将脸转向了他，却只是垂着眼睛，一副悉听尊便的样子。

 

“你……——我就不信我治不了你！”永琪一把撩过小燕子的肩膀，粗暴地撕去她的衣服，带着怒气的吻又急又快地落在了小燕子的脸上、脖子上。

 

小燕子没有反抗，眼泪却顺着脸颊一滴一滴往下掉。那种苦涩到了极致的味道让永琪内心一震，慌忙地放开她：“你——”

“你现在是皇上——你想要什么样的女人没有——你这算什么——报复我？羞辱我？”小燕子心内痛极，如今这样，让她觉得自己就像一个卑微的ji'nv，只能任凭着他强取豪夺。

“我……”永琪一时说不出话来，小燕子的眼泪就像一把把最尖利的刀狠狠割在了他的心上，痛得他几乎不能呼吸。

 

“如果你是想让我侍寝，”小燕子缓缓地脱下自己的外衣，没有丝毫感情地看向永琪：“我自然会配合的！”

“我——没有这个意思——”永琪不敢看小燕子的眼睛，只能紧紧搂住她：“小燕子，你不要这样看着我——你知道的，我心里一直只有你！”

“那请你出去——我不想见到你。”小燕子面无表情地说道。

“燕儿——”这样的小燕子让永琪心疼，也让他害怕：“那……你好好休息吧。我——，我改日再来看你。”

 

“哐当——”的一声，就在永琪关门之际，一只凳子被小燕子狠狠地踢倒在地。

 

 

走出静心寺，晚间的秋风让永琪一下子清醒了不少。

——我这是怎么了？不是应该好好向她表达自己的爱意吗，怎么到头来却弄得如此狼狈？

 

“皇上——风大了——您也早些回去休息吧。”不知何时，彩霞已经站在了他的身后。

“福晋她……”永琪欲言又止。

“格格是伤心了。”彩霞回眸满目怜悯地望了一眼小燕子的屋子，又鼓起勇气看向琪帝：“虽然奴婢一直不是很清楚当年的是是非非。但是，这么多年，格格她一直惦记着您！皇上，请您一定要好好珍惜格格！”

见永琪没有说话，知道此时的他正在思考，彩霞便轻轻退了下去。

 

 

小燕子心里难过极了。四年来，自己心心念念的都是他。知道为了皇阿玛的事情，他势必恨自己、恼自己，可是自己又能如何呢？箫剑，他是自己的亲哥哥呀，方家唯一的血脉；自己嫁给仇人之子已是大不孝，怎么还能让哥哥去送死？更何况，还有那个人说过的一切爱恨纠葛……这才急急地认了罪，原是一心想着：或许自己死了，也许，这一切的恩怨也就了了。——可没想到他却硬是留下了自己。是自己太傻，以为他是念着旧情的；可如今看来，他之所以会留下自己的这条命，恐怕也只是为了报复、羞辱自己吧，好让自己看他如何坐拥后宫佳丽、如何对自己不屑一顾，然后他高高在上，掌握着自己的喜怒哀乐、生死命运。现在，他终于还是做到了！四年来，她无时不在经受着心痛、难受、彷徨、无助和良心上的种种折磨。与其这样痛苦地活着，倒不如当年死了干脆，何苦受这种折磨？……

思及此，小燕子满眼的悲愤：阿玛、额娘，这四年来，女儿的日子实在太苦了——索性，让我也随了你们去吧。

 

抬眼望去，这间屋子里没有剪刀、亦没有其他利器。幽幽的烛火下，只有那白色的床单兀自泛着清冷的色泽。

小燕子拿起床单，“呲啦”撕下一条，跳下床，扶起刚才倒下的凳子。

——也罢，当年你既赐过我三尺白绫，今日，我就遂了你的心愿吧。

 

 

永琪正欲进屋时，就听到里面“咚——”的一声。他心知不好，一着急，“哐”的一下撞开房门，却见到了这辈子以来最令他害怕的场景：小燕子竟就这样直直地吊在了房梁上。 

他惊愕地看着眼前的这一切，一种无法抑制的恐惧感袭上他的心头，他慌忙跑上去，却又硬是被地上的凳子绊了一跤。

“小燕子！——”他顾不得疼痛，立马爬起来把小燕子抱到了床上。

 

彩霞听到声响，也跑了过来。一看梁上的床单，顿时傻了眼，慌忙冲到床边：“格格——格格——”

 

“小燕子——你醒醒——你快醒醒！——”都说“男儿有泪不轻弹，只因未到伤心处”，此时的永琪早已经是泪流满面。他双手紧紧地搂着小燕子：“你醒醒——你别吓我——别吓我——”

“格格——快醒醒——”彩霞见小燕子脸色苍白，心里着急：“皇上——快！——先放下格格——您这样，只会让她透不过气来！”

永琪早已悲痛欲绝，哪里还听得到彩霞的话，只是本能地死死抱紧了小燕子，生怕她就这样丢下自己。

 

看着格格越来越苍白的脸，彩霞一咬牙，豁出去了。

“皇上——”彩霞使出浑身力气，一把推开永琪。永琪仍然没有反应过来，“咚”的一下跌坐在地上。半晌，当他愣愣地回过神来，才瞧见彩霞正在快速扯开小燕子的衣服，拼命地帮她顺气：“格格——您快醒醒——醒醒——”

 

看着一动不动的小燕子，永琪脑中一片混乱：是不是，她就要这样去了？那自己怎么办？自己还没来得及告诉她，自己是如何的爱她；还没来得及向她诉说这四年来自己对她的思念；还没来得及好好爱她、疼她……所有的一切，都还未来得及！

难道真的要这样错过了吗？那自己怎么办？没有她的日子该怎么办？比起失去她，他情愿不知道真相，情愿时时恨着她，情愿日日夜夜的煎熬，至少她是在的——无论如何，他知道她是在的。就算自从登基之后的这四年，在世人眼中的他“从未”去过燕园，但他知道，她就在那里啊！她和他在同一个世界中：当太阳升起时，阳光中映出她美丽的容颜；明月当空时，能听到她轻轻的呓语声；每一次呼吸时，空气中都飘荡着她独特的气息。他们可以看到同一个太阳，可以共享着同一轮明月。他情愿日日夜夜如此的心伤，是的，他愿意，只要她还在这个世上，他什么都愿意。

 

永琪瘫坐在地上，痛苦地用双手抱住了自己的头：“小燕子——求求你——求求你——不要就这样抛下我——求求你——”

 

也许是天可怜见。终于——

“噗”的一声，小燕子回过气来。

“格格？！——”彩霞惊喜地叫道：“格格活过来了——活过来了——”

永琪激动地扑到小燕子的床前，紧紧握住了她的双手：“小燕子——小燕子，你还好吗？——老天啊——是我该死，是我该死……”

小燕子刚刚醒来，脖子上传来阵阵的疼痛，远远地好像听见有人在喊她，轻轻抬了抬眼帘，却又实在是无力，便又陷入了黑暗中。

 

“小燕子！”永琪见小燕子又没有了动静，不禁急得大叫。

“皇上——皇上——格格只是一时昏迷了，她会醒的。”彩霞轻轻地安慰道。

“是吗？是吗？”永琪紧紧盯着小燕子：“她活了，是不是？是不是？”

“是！”彩霞一脸肯定。

“她活了？——她真的活了！——感谢上苍……”永琪这才长长地舒了一口气，心中一松，便瘫软地跌坐在床边。

 

一晚上，永琪就跪坐在小燕子的床前，紧紧握着她的双手，牢牢地看着她，深怕一个眨眼，她就真的如同一只燕子从他的生命中飞走了。

 

 

当小燕子再次睁开眼时，就看到永琪一瞬不瞬地望着自己。

“你——”顾不得嗓子干哑、疼痛，小燕子吓得一股脑儿往床角躲去。

“小燕子——”永琪牢牢地抱住她：“小燕子——是我该死——”

“你走开！走开……”小燕子拼命地想要推开永琪。

“小燕子——我求求你——，求求你——，是我错了——你原谅我好吗？”永琪苦苦哀求着，抱着小燕子的手微微颤抖：“求求你——求求你——求求你——原谅我……”

 

这样卑微的永琪让小燕子想起了八年前的那个草原。那一天，她从马上摔下来，他也是这样紧紧地抱着她，对她说，“是我错了，好不好？你就原谅我吧！”

往事浮上心头，小燕子只感觉眼眶酸涩不已。永琪见小燕子呆呆地不动，以为勒着她了，慌忙放开来，却瞧见小燕子满眼的泪水。

“小燕子——你不要哭，是我错了，你一掉眼泪，我的心都揪起来了。”慌乱间，永琪又习惯性地举起自己的袖子轻轻地帮小燕子擦起了眼泪。——所有的一切做得都是那样的熟谙，仿佛他们彼此从未分开过。

 

“呜呜呜……”小燕子哭得更凶了。

永琪心痛不已，只能轻轻帮她顺着气：“小燕子——是我错了——这四年来，我无时无刻不在思念你！因为皇阿玛的事情，我不得不逼着自己恨你；可是每天我又充满罪恶感地想着你、爱着你，你能体会这种痛苦的日子么？就好像生生地要把我撕裂了一样！我是一个男人，我怕让你看到这样无助、彷徨的我，怕你说不再爱我，而我这一辈子却只能这样傻傻地爱你。”

永琪安静又不乏激动地诉说着四年来自己的感受，目光虔诚地凝视着小燕子，不带一丝假意。

 

“我这辈子从来没有这样怕过，可是刚才当看你躺在床上，一动不动时，我的快乐、忧伤、一切的一切也好像都跟着你去了。小燕子，你是我的一切，是我的命啊——”永琪轻轻拥紧了怀里的人儿。

 

见小燕子依然一言不发地呆坐着，永琪深深地吸了一口气，似是下了一个很大的决心，颤抖地说道：“你若是真的想要离开这里、离开我，我——，我会放你走的，只是求你，不要再伤害自己，好吗？”

 

小燕子依然沉默着。

 

“唉……”永琪轻轻叹了一口气，极其不舍地放开了小燕子：“你若不想见到我，我现在就走。只是求你，不要再做傻事了，好吗？”

 

永琪起身，刚要迈开步子，一双小手就从后面轻轻地抱住了他。

 

“永琪——”

小燕子再也克制不住，带着泪意的脸庞靠在永琪的后背上。那眼泪似乎带着一股天生的魔力，烫得永琪心内一阵激动，转瞬回身，颤抖地抱住了小燕子。

“永琪——你这样说，是不再恨我了吗？我……”

 

其实细细想来，昨夜的永琪刚进来时，明显是带着关切之意的；只是两个人都放不下骄傲和自尊，才演变成了这后来的种种。自己也是太意气用事，怎就学得那小女儿家的寻死觅活了。若真的这样窝囊地死了，到了九泉之下，也愧对方家的列祖列宗。

 

永琪紧紧拥住了怀中的小燕子，温柔地抚摸着她的秀发：“一切都已经过去了。现在我已经知道了、了解了：人的一生短短数十载。我们已经错过了四年，我不想再错过了。过去的恩恩怨怨，都让它烟消云散吧。你只要安心呆在我身边，好不好？”永琪认真地看着小燕子，“小燕子——我是真的爱你——”

“嗯！”小燕子心情激动地依偎在永琪怀里：“永琪……那一句是假的！”

“哪一句？”

“不曾爱过你！”

永琪，你可知，我也是真的爱你，很爱很爱。阿玛、额娘、哥哥，对不起，就让我自私一下吧，我真的很爱永琪，希望你们可以原谅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