公交车很挤，人们贪婪的吸着氧气，二氧化碳的温室效应在这个狭小的空间发挥作用，城市的灯红酒绿投影在车窗上，被薄薄的水汽化成一滩一滩的色块。裤管不停的滴着水，高跟鞋湿得油亮油亮的，我攥紧皮包，靠在把手上随着车子轻轻摇摆。看不清窗外的世界，也许不用看了，他乡回来后我一直在这条路上奔波——忘了是几个年头——不记得更好。

人们的嘈杂和着电台频率的嘈杂侵蚀我的耳膜，听不到他们在说什么，也听不到电台里在播放什么。车里不断有人挤进来和挤出去，间或的安静里听到喇叭滋滋响还有一个男人歇斯底里的叫“死了都要爱”。我想我是不是老了，开始厌烦这样“高调”的流行歌曲。突然发现自己好久没有听歌了，当年喜欢开着巨大音箱一边刷牙一边扭屁股的岁月，真的一去不复返了。

车子一过市区，乘客就所剩无几了。我渐渐听清楚电台里的每一句话，在主持人接听完最后一个热线后他放了一支华尔兹舞曲。声音慢慢的从滋滋响的喇叭里传出来，我一怔，禁不住打了一个寒战却着实无比温暖。我记得这支舞曲，怎么能忘呢，那年我们搜遍整个中国找这支舞曲来当毕业舞会的压轴。米米说，那是小述的最爱。小述的最爱就是米米的一切。我说不过米米，一个女人在爱情里都是这样的，我缠着程序发动他的兄弟们一起找。那时，我们为我们的群居时代做着最后的贡献。

六月的夜晚同样下着雨，淋湿我的裙摆和米米的牛仔裤，米米说，小述答应最后一支华尔兹后当众向米米求婚。她幸福的表情让我眼红，因为我的程序在舞会后就要飞去地球的另一边，到底是为了寻找他的真理还是为我建造水晶宫，我不知道，思考不了，只知道现在，此刻，他还在我身边。

舞会的疯狂程度超乎任何人的想象，平时再安静的人都会举着啤酒瓶一边流泪一边嘶吼，全然不顾什么音乐什么节奏。班主任最后的发言结束了，华尔兹轻轻响起，全场安静得让人感动。米米偎依在小述怀里，跟着舞步慢慢摇摆。我的程序不会跳舞，他始终在我身边，音乐响起的刹那，他的眼泪在炫目的灯光下闪闪发亮——他拉着我的手，走到舞池中间，他跳了他这一生的第一支舞，我跳了我这一生最拙劣的一支舞，而我们跳得那么投入，那么幸福！

……

程序说：“等我回来。”

……

曲终灯灭，程序紧紧的抱着我说：“亲爱的，等我回来！”

……

车已经到站，我没有下，因为华尔兹还没有完。我坐过一站，听完这支舞曲，我不知道当年执着的米米会不会追着这支华尔兹错过下车，而我感动于这场咏叹调，不会心潮澎湃，不会热泪盈眶，静静的听，仅仅是听，不管错过多少站……

起身下车，电台已经开始播整点新闻了。回到家，老公的声音从厨房传来：“莫夕，今天怎么这么晚啊？”我收起雨伞说：“今天好累，在车上睡着了，坐过一站。”我突然想起什么说：“小述，今天我听到你最喜欢的华尔兹呢。”他忙着摆碗筷头也不抬的说：“是吗？可以吃饭喽。”然后轻轻关掉房间里正在播整点新闻的收音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