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晚情》

——记于父母四十周年蓝宝石婚纪念日

无须置疑的，在写下面这些文字时，我的心是温暖并满含着无限的爱的。

在北方滴水成冰深深地冻结着一切生机的时候，我看着爸爸妈妈结婚四十周年的纪念照，一双眼睛满是柔软的祝福，这让我拥有了冲破这个四十年不遇的严冬的坚冰的力量。

现在是农历二００九年十一月二十四日。

四十年前的今天，我的父母，一为英俊少年一为美貌佳人，在尚无几多人口的小村里喜结连理，成为多年前空旷平坦马路上一对牵手走向幸福的新生活的年少夫妻。可以想像，那热气蒸腾的厨房里传出亲友的高声笑语，如扑扑飞起的喜鹊从农家小院直奔向天而阔远的蓝天了。也可以想象，柴门旁鼓足了力气眉眼含笑的锁呐手，正把一支支无比喜庆的曲子从肺腑中直送到人们的耳中，婉转悠扬又高亢振奋，让两个姓氏的族人簇成一团，挤得刚下车的新嫁娘找不到落脚的地方。而那一碟碟一碗碗只有盛大节日才可见到的鱼肉蔬果被来帮忙的乡邻端上来了，描着蓝边的粗瓷大碗早已斟满了自酿的纯正米酒，等着为喜事添醉，为酷寒取暖。

这情形，如一幅图画，此时正慢慢延展于我的眼前，也从爸妈照片后的时光里缓升上来，成为我心有千万却无法具体完整描述的一个美好时光。

一同携手走过了漫长又短暂的四十年，这是难得的，珍贵的。在经过了百折千回的命运及生活的考验之后，他们现在，正浸于浓浓的晚情之中。

近几年来，爸妈的感情比从前要浓厚很多，埋怨日少，关注彼此的冷暖病痛更多。

年轻时一定有偶尔怠慢的，贫困生活的磨折常常让人忽略了感情的表达，所有的依赖与扶持或许只生硬的存在于默默地对视之中，而非平心静气的交流。艰难的营生之中，人们习惯了压抑地对抗。回想这相依相伴的四十年中，他们至少有十五年是困窘无助的。先是长女的夭折为他们带来了泣血的悲痛，接下来是祖母一家搬到了千里之外，本为遗腹子的爸爸在孤独的骄傲之上又添加了无限的孤单，然后是母亲被庸医所误，历时四年的外出求治，种种境况叠加起来，导致在我十二岁之前，我家的日子是颠沛流离又几近支离破碎的。多年后母亲说起那一段绝望的时光，仍心有余悸，叹息连连。

写到这里，我再次感受当年他们带着两个弟弟睡在火车站，吃着最便宜的饭菜是怎样的孤苦难熬！而我不到两岁的小弟弟因无人看哄抱，一个人在城市的水泥路上爬出了满膝盖的血渍是怎样的锥心之痛！这样的经历，以我目前心理精神体力的承受能力来说，简直是灭顶之灾，由此，我再一次体会父母沉默的年轻时代，他们担当了的太沉重！

但爸爸是顽强的。无论怎样的困苦，终没有磨尽他谨言慎行又气质独特的本真面目，也没让他沉没于苦海之中弯腰不起，他也无奈也烦燥，但那太多的都只涌动在心深处，他给所有认识的人的印象是永远是思维缜密，语言相当有逻辑性，做事三思而不莽行，衣着永远简朴而整洁无比，偶有冷幽默让我的舅舅瞪大了双眼又无可奈何。

事已经年，旧岁的坎坷成为旧岁的日历，翻过了那破碎的一页后，新的年头来了。父母退休，搬至我的身边，两个人都结束了三十年的教学生涯，开始了平静的祥和的晚年生活。这一次的拍照是妈妈提议的。初时我们都笑，外向开朗善良仁厚的母亲骨子里一直很传统，甚至守旧，不要说婚纱照，只看那些化妆的东西就要皱眉了。但这一次她说，一定要留个纪念，并且不早不晚的，就在十一月二十四那天！爸爸因为这个而得了军令一般到处寻找合适的影楼，用他的话说，孙老师这次表现很好，我得好好配合！

深冬的影楼里，他们有些局促也更多是欣悦的随着摄像师的指引摆放着姿势。五十二岁的老板娘跟我感叹说，你爸妈年轻时得多漂亮啊，年过六十了还能拍出这样好看的照片来。

我笑而无语，在一张张风采已减当年的照片后面，我分明又看到了他们的芳华岁月正穿过生活的风沙T向我走来，并一路坚强的，坚持着脸上如花的笑。

晚上分别通知了两弟一妹，上网来看传回来的四张照片，他们分别给爸妈打了电话以示祝贺。

佳节未到，今天便是我们一家人的快乐新年。

至于心愿，我或我们其实只有一个：五年后的红宝石婚，十年后的金婚，二十年后白金婚，我的父母，仍然要这样神清气爽，相扶着，留下更多的美丽的纪念。

没有比这个更值得人盼望与期待的事。

 2009-11-24 20:09:24 / 个人分类：心头落语

补：如果不是旧网站要关闭，我几乎没有一个一个翻看以前的日记。刚看到这篇，心思也跟着游走了一回。五年一个弹指，其时其景若没有这样浅显的文字纪录，恐怕不会这样清晰的出现了——照片与文字的重要性在此时，是多么令人安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