霜扣儿:素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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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素描》
有一个笑话说:美术老师给学生留作业,要求画抽象画。交上来的作业,或好或不好,总归都有一些内容呈现在作业本上。只有一个特别的学生,他交的是一张白纸。老师问他画的是什么,他说画的是牛吃草。老师惊怒,问草在哪里?他说草被牛吃了。那么牛呢?牛吃过草走了。老师无语,这个学生漠然地走了。
看这个笑话的时候,我不超过二十岁。看完了跟对好多人说过。他们也笑得不行。
这是一个笑话。
这真的是一个笑话吗?
七八岁的时候,我相当迷恋画画。这个迷恋曾让我在五年的描摹中,流失了太多的课外时光。
那时的用具很简单,白纸,铅笔,静物。
素描,是我喜欢的,也是因为当时我不可能有更好的选择。因为没有彩笔也没有宣纸,更没有老师来教我如何运用色彩及智慧来描绘各式美景。生活的简陋也许是最能扼杀想象与向往的刀。
现在还能记起,放了学,匆匆吃了饭,在我当时看起来相当宽阔的写字台上,铺一张普通的小小的白纸。面前摆着的,是一个陶罐或几个木质的几何图形。格子窗透进一些昏昏的光来,和台灯的光晕融在一起,再覆盖于我及我眼前的一切。静物的顶端,因为没有遮拦地承住了光线,而显得很明亮。边缘的线条看起来很尖锐。再往下,物体渐渐地暗了,由浅至深,直至把更深色的影子拖到桌面上,甚至与我那小小的白纸相接壤。这个连接,因为颜色分明,显得相当突兀。
我一边削着铅笔,一边听着邻居老庄头荒腔走板的歌声,慢慢悠悠地从他家破败的房门里传到我家里来。其实那也不算是什么歌,细听着,只是他平时不愿意说的话,带着类似于唱的音腔,在人们都不再理会他的时候说出来罢了。那个孤身老人,只喜欢黑夜。白天不出门,
小小的草房天天寂静无声的关着门,菜园凌乱,从不见有肥美的蔬菜生长。
仿佛他不是住在村里,而是住在了个荒郊野外。
很多的夜晚,都是我一边削着笔,他一边哼哼地唱着,不知要给谁听,也许只想唱起他自己吧。现在想来,他多么象被谁丢弃了的陈旧的羊皮囊,在深丛密草里孤独地躺着,听着自己的水声隐隐地流在心口,没有人肯为他停步。或拾捡。
我画画的时候,爸爸在旁边听收音机。收音机里永远是刘兰芳讲的评书,从“上回书说到”到“下回书接着说”的过程里,古老的气氛弥漫了整个房间。爸爸是校长,教我们全校学生的美术和音乐,他的简笔画画的相当生动,每幅图都用最简单的线条勾勒出呼之欲出的花鸟鱼虫来。他不喜欢素描。所以不给我任何的指引。
画图的最初,我总是用不太规则的线条来乱画。没有章法。一道一道无心的划下去,渐渐的,许许多多的线条重合了,融合了,形成了一个整体的面了,静物在纸张上慢慢站起来了。
这样的图画,只有黑白灰三个颜色。因而不管怎么用心,最终出来与我相见的,都只是一个不动人也不养眼的图片。那里的静物,只是一个披着一点光又被影子所尾随的小东西。光影这两个字,读起来很明快,很温暖,但画出来,是那么模糊。并且有着让人不敢高声讲话的压力。
十三岁的时候,获得了一个市里美术大赛学生组的一等奖。忘记了有没有证书和奖品,只记得来了很多美术界的老师,带着我们到一个展览室去看所有的参赛作品。我的那一小幅,仍只是一张小小的白纸,几个灰扑扑的几何图形,与旁边流光溢彩的作品比起来,象一个灰姑娘站在公主群中,很孤寂与很窘迫的样子。
女儿上学后,老师常常留一些作业,需要家长来画图的,无非是些小动物或植物,我以为这对于我太简单了,可是拿起铅笔的时候,才发现,我已无法下笔了。
当初的那个迷恋,被隔在了时光之外。
于是想起那个笑话。那个白纸。笑过后,有些怅然。
人生不是那张白纸吗?一些印痕一些足迹来了又走了。
一幅素描画,完成了,所有的细碎的声响与它所拥有的时间,都被临末的一笔,收起。
多年后再回想,只有一双尚有思虑的眼睛,在试图为“如此这般”找一些无谓的解释。
——其实,也没什么吧。最宝贵的生命,在今世,于我们,也仅仅是一次而已。
2008-08-04 22:23:00 / 个人分类:心头落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