尴尬二三事
(2021-11-18 20:00:51)
标签:
文化 |
尴尬二三事
提 成
上世纪七八十年代,报告文学在文坛风靡一时,专门报道农民企业家的报刊如漫天飞雪。有多少会写、不会写的所谓作家、作者、记者,曾经因此大赚了一笔。我有个熟人原在一个重要部门工作,虽然写作水平一般,却赚得盆盈钵满。他抓准了不少人急于出名的软肋,便以下派领导的身份亲自执笔,社企领导哪有不信?一篇稿子3千字,赞助费5千元。这位老兄一连写了四十几篇,得款多少可想而知。聪明的是他又把写的报告文学又印成了书本,30元一本,回馈书中的主人公每人1千本。只此一举,那位老兄就赚足了举家出国定居的钱款。
出国前有一次他来找我借书,我和他开玩笑说:大发啦?他耷拉下眼皮:我是穷逼的!你文笔那么好,写写就比我赚的多,你是不干啊!你有钱!
我有钱?我哪有钱?干!干一票!这个钱挣得太容易了。
我有个老乡是某机械厂的厂长,文G前的老牌大学生,他们的厂年年是先进单位,就写他了。找到老乡一啦,老乡自然高兴。三天写好了稿子,马上给一家省级刊物寄过去了。老乡啦得很实在:公是公,私是私,先小人,后君子,文稿印成铅字,5千元立付。
巧在这时来了一个知己的老朋友,他问我最近在忙什么?我说我刚给机械厂一个老乡写了一篇报告文学。他说:“正好哎,机械厂整天抹油,有个客户欠我账,还了我一点洗衣粉,咱卖给他不行吗?要不,我也得卖,他也得买啊!”
“多少?”我问。
“一个小拖拉机能拉多少?还不够他一个车间一天用的唻!”
“洗衣粉在哪?”
“就在大门外边。”
“这么多?”我没有想到。
老朋友忙说:“不多不多,一小车。”朋友将拖拉机发动起来,随手抽下两袋洗衣粉给我:“别看不大褪灰,还不便宜哩!”
朋友走了,我提着两袋洗衣粉回了家。晚上,老朋友来了电话,直夸我面子不小,都办妥啦!临放电话又问了一句:“洗衣粉你用来吗?洗衣裳的时候多放一点啊!”
多放一点?什么牌子的?我拿过洗衣粉,塑料包装袋上的印刷物都磨没了,只剩下一些斑斑驳驳红红蓝蓝的花点子。不褪灰?别再是假的?撕开包装袋,将約一酒盅的洗衣粉倒进洗脸盆,拿过一块抹布,冲进开水,没起泡沫。洗衣粉放得少了吗?拿过洗衣粉再往盆里加,差不多倒进了一半子,别说起沫,伸手捻一捻,滑都不滑溜!可坏啦!我的头炸啦!
过了几天,刊物寄来了,我直接扔到了床下。
我再也不敢去见那位老乡厂长,打那再也没写过报告文学。
忘 性
俗话说,好心不得好报,我却不以为然。因为我给别人办事从来不图回报,有一句回话也就够了。只是有一个人有一件事,他可能失去了记忆,我却忘记了忘记。
我说的是济南市莱芜区的作家李连义。
记得我刚从莱芜调泰安不久,有一天,来了一个小伙子到岱庙里来找我。报上姓名,介绍了他一遭的关系,不是熟人便是同事。我问他要干什么?他说,都说你和泰钢老总王守东关系很好,我想让你推荐我到他们厂去工作。我问小伙子现在有工作吗?他言在高庄的南冶供销社上班,快发不出工资来了,再说,在供销社上班也出息不出人来。我一听,觉得小青年很有志向,就问他有什么特长?他言他喜欢文学,经常在各种报刊上发文章。一听他也喜欢文学,我立刻动了恻隐之心。一是惺惺惜惺惺的“同病相怜”,二是泰钢确实需要个写材料的,三是我和王守东的关系还真是很好。只要我和他推荐人,王总挂在嘴上的话就是:毕老师推荐的人我能不要?面前的小青年耳大面方,又在报刊上发过文章,就推荐他到厂里写材料吧!写到这儿读者肯定猜着了,对!来的小青年就是李连义。我大包大揽地对他说:“行!我推荐你!你去帮他办厂报吧!”
我之所以敢应承,是因为王守东一直对我很好,连续好几年,春节前他总要亲自到泰安来看我。随着厂子的生产规模越来越大,他也越来越忙,这才打发他的副总杜跃进代他来。泰钢是莱芜的龙头企业,生产忙、会议多、交税重、贡献大,杜总身兼工会主席,春节也很忙,年年来看我,我于心不忍,于是想了个狠招。有一年的腊月二十六,杜总又如期前来,我说:“以后别来了,一个年底下,你们也忙,我也什么都不缺,恁拿这么多东西来,我还能再去买电冰箱吗?”杜总红了脸:不来啦!不来啦!果然,以后就再也没有春节走访这个项目了。
说到和王守东的关系不错,从上世纪八十年代起,我就为他写过不少的材料和文章,即便离开莱芜到了泰安,有些大材料他还是习惯来找我。1995年全国劳模表彰大会,全国钢铁行业只泰钢王守东一个发言的。山东省总工会很重视这篇发言稿,莱芜写了六稿通不过。正在上海出发的王总这才打过电话来求我再给他帮忙。为了稿子的速度与质量,杜总和时任莱芜电视台台长的任旭东亲自督战,因为第一天喝了太多的酒,晚上只字未能写成。第二天叫来了泰钢从蒙古招聘来的李秘书,我对李秘书说:来不及了,我说你记,题目:在废墟上崛起……下午四点钟稿子送到济南,省总工会阅后大喜:这个材料行!这个材料行!当晚10点钟,发言稿就坐上飞机去了北京。四天后我和杜总一块被招到北京,中华全国总工会材料组的负责同志说:目前全国已到的30份材料,你们的材料是最好的一份。结果是,王总顺利出席了会议,受到了总书记的接见。全国巡回演讲时,王总争取我的意见去哪好?我说:去西南吧!东北、西北、上海、两广你都去过,借机到西南玩玩吧!结果王总去了四川。就因这篇稿子,我不要不要也有了回报,北京归来路经天津时,杜总60元给我买了个刮胡刀,120元给我买了一双压花牛皮鞋。如今刮胡刀早换了好几代了,皮鞋才扔了不几年。所以我推荐李连义还是很有底气的。
为了能进泰钢,李连义来岱庙找过我三次,三次给我拿来的酒、饼干、口酥……我让一个知己亲戚用一辆北京吉普车直接送回了他的高庄老家。不图回报是我的原则,再说,李连义参加工作不久,工资又少,酒和饼干保质期又都很长,他还可以再出售换钱。
因为我和王总的关系好,所以一旦回莱芜老家,只要他知道了,少不了邀我去坐坐。人怕敬,我怕给他添麻烦,有时故意避着,咱不能让人家过不完的情分。为了李连义的事,我曾两次专门去找王总,两次都是喝醉了王总再把我送回来。李连义的事情没有准信,我心里还是放不下。又过了一段时间,我不好意思再上门去麻烦,直接给王总要了电话。电话接通了,王守东大为惊讶:“他没跟你说吗?他来上了仨月的班了,就按你说的,让他去办厂报!”
终于有了准信,尽管觉得窝囊。
几十年过去了,我再也没有见过李连义。
挽 幛
2019年仲秋,我在烟台参加山东省作家协会举办的一个创作高研班,8月15日,手机上突然接到一个微信:
“毕老师好!我们按照刘玉堂先生遗愿建设的‘刘玉堂文学馆’(张炜先生在刘玉堂先生生前已应邀题写馆名)将于九月下旬在沂源桃花岛开馆,请您惠赐书画并题词。书画或题词(毛笔、钢笔书写均可)请寄济南市市中区66号地税苑张期鵬收,邮编250002,电话1885319 XXXX。题词也可短信、微信直接发我。届时再诚邀您前往参加开馆仪式。先致谢意!张期鵬”
我和刘玉堂是老朋友,他是写小说的,我是写散文的。后来他进了《山东文学》社,又当了山东作协副主席。刘玉堂生前曾多次来泰安找我玩,即便和别人在一块喝酒,只要有我的熟人,他也一定会给我要过电话来,在电话里碰一杯。刘玉堂的突然去世令人惋惜,我也曾在微信圈发过一个悼念的帖子。交往几十年,虽然常聚常喝酒,仍是淡如水的君子之交。1989年初秋,山东文学社在泰山脚下办小说笔会,邱勋、刘玉堂找到我,说文学社经费紧张,要我帮帮忙。我立马找了几家朋友开办的企业,帮助他们筹集了几万块钱的的经费。笔会上作家们要喝酒,我找到泰安酒厂的党委书记张传礼和厂长朱玉岭两个老朋友,让他们赞助了100箱“泰山特曲”,那种贴有碧霞元君肖像的、当时厂里销得最好、卖得最贵、市面上最难买的白酒。会上喝了几箱,剩下的点了一下数量放到了我的仓库里边。到了春节,刘玉堂领人来用一辆大面包车把酒全拉走了。以后他可能觉得有点欠妥,再见面时又检讨说:走得匆忙,忘了给你留一瓶。
刘玉堂在家乡盖文学馆,工程还未竣工人就走了。张期鵬先生邀请我为刘玉堂文学馆“惠赠书画和题词”。题词,题什么词?人已经走了,也就相当于写个挽幛了。根据张期鵬提供的回信地址 “市中区地税苑”,我估计这不是省作协组织的活动,也不是山东文学社组织的活动,大概是一种个人行为。我争询曾经刘玉堂的同事怎么办?他们说:谁弄的?参加这个干什么?我想了想:不行!我和张期鵬是莱芜老乡,他曾为我写过一篇“访毕玉堂先生”,别人去不去我不管,这个人场我得帮!而且张期鵬好像害怕我不去帮他这个场, 8月26 日又来微信言之凿凿地说:“写的全部收录。”
写什么好呢?我思量再三:玉堂活着时不见有害人之心,倒是和我哭诉过有人欺负他,挨过同事的拳头。如今已经为神,给他写张开三的“佛境禅心”吧。四个字,不费事,一气呵成。自以为得意,没落边款便匆忙给张期鵬用手机发过照片去。正静候佳音呢,没想到张期鵬接下来一连串回信如五雷轰顶:
“看来你没有认真拜师学过毛笔字,写字没有30年的功夫不行,没有一个好老师,用60年功夫也白搭。”
怎么啦?这是哪一出?不是你求的我吗?我不是给你缴的大仿作业或参赛作品!再说,你怎么知道我没拜师?我没练过帖?我在岱庙里住了几十年,什么样的书法家我没接触过?什么碑没读过?我的经石峪大字练了30年啦!我没拜师?泰安书协主席黄廷惠和著名书法家安廷山我们一个办公室的同事啊!武中奇、大康、李传周、帅立志、陈从周、刘文西、杨辛这些著名书画家我都接待并向他们讨教过,仅欧阳中石先生我就接待过他三次,还去过首都师大听过他的课,你怎么知道我没拜师?
晕了!真叫张期鵬先生日弄晕了。你请我为刘玉堂文学馆“惠赠书画和题词”,还强调“写的全部收录”,转脸又糟蹋我没拜过师,练60年也白搭,还说我是在“扬短避长”,你叫我写毛笔、钢笔字,又没布置写我写文章,怎么的扬短避长?你这不是纯耍人吗?不是你求的我吗?怎么反过来成了我求你?天大的笑话!
尽管如此,我也没有生气。我总觉着他年龄比我小,又都是老乡,说我“白搭”就“白搭”吧,“白搭”我还给不少人题写过牌匾和楹联呢。记得1997年在北京八宝山公墓为汪曾祺送行时我也题过词,参加那个追悼会的可都是全国著名的作家!再怎么说刘玉堂的规格能高过汪曾祺?突然想起我的发小亓学达,张期鵬尊称他四叔。因为学达经常夸赞我的经石峪字体味道很足,于是为了让张期鵬不要再继续糟蹋我、耍弄我,所以,当他一提到“我学达四叔可算个民间书法家”时,我及时抱住了这根稻草。我说:“你问一下你四叔,就知道我会不会写字。”满以为这回总算爬上岸来喘口气了,没想到张期鵬先生对着我痛打落水狗一样又狠狠来了一脚:
“你会不会写字,他说了不算,只能用您自己的字自己说话。”
天啊!这是从哪里说起啊!我彻底无语了!
你邀请我题词,说钢笔毛笔都行,骗我说只要写了就用。然后又指责我没拜过师,再练60年也白搭!你这比当面骂祖宗还促狭呀!你到底想干什么?早知道你别有用心,俺会上你这个当吗?
自退休以后,俩眼乌黑,越来越孤陋寡闻了。以前只知道张期鵬是泰安师专的文科毕业生,莱芜新一代作家的后起之秀,出版了诸如莱芜籍老作家吴伯箫、吕剑等人的介绍文章,还为张炜编写出版了《张炜文学年谱》,又在济南办了“垂杨书院”……经他这一阵“拳打脚踢”,鼻青脸肿的我赶忙上网查询他的信息,这才知道他早已是山东省著名的作家、书法家、民间文化活动家、山东大学教授……怪不得我在他手里分文不值!
善因有时会结出恶果,比如“尴尬”,又比如“窝囊”。
结朋交友千万注意,你好心给他帮忙,当心他让你chi翔!
2020年初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