望天山

/飞廉

 

新月生于天山，被天山的积雪照亮。

苍茫云海之间，透过舷窗，我望着

绵延数千里的群山，

我崎岖漫长的奔月之路到了尽头。

 

2015年8月9日，乌鲁木齐前往伊犁的飞机上

 

 

望天山

 

这是《左传》、郦道元之外的风景，

这是汉人、汉语无能为力的地方，

某一瞬间，霍去病、岑参无限接近了它。

我的三舅，一个老游子，

在此飘荡了五十年，

一生卑微，死后，溶进了这壮丽的山川。

 

2015年8月11日

 

 

 

伊犁，祭三舅

 

很小的时候，我读到母亲写给你的信。

少女的天真。

 

每当日子困窘到烧雪，

她就遥想丰衣足食的伊犁，就用缝衣针

 

挑亮煤油灯，斗室大放光明。

三十多年后，我第一次见到的，却是

 

白杨下你的长满了野蒿、琵琶柴的小土坟，

一条老狗，两个怯生生的表妹……

 

2015年8月6日

 

 

 

在伊犁

 

他把项城的那座庭院搬到伊犁。

为纪念父亲，院后，他栽了一棵桑树。

 

河谷平原，远远望去，他的小院

仿佛漂浮在绿水

中央的一座孤山。他结了婚，

一个沉默的儿子，两个热闹的女儿。

 

田间干活的时候，

他望见天山的积雪，

低头喝酒，他想起万里之外的家乡。

 

盛夏，伊犁河暴涨，他跳进急流

追逐被冲走的西瓜，

死后，他埋在伊犁河边的白杨树下。

 

2020年5月24日

 

 

 

蒿里行

 

这是一片河南人的小坟地，

长满野蒿。

 

2015年盛夏，

万里之外的边塞，

 

三舅土坟上，

平生第一次，

我看到如此蓬勃的野蒿。

 

天山负雪，

暴涨的伊犁河……

 

2015年8月14日

 

 

 

察合台汗国

 

波斯人志费尼三次来到这里，

为了写他的名著《世界征服者史》——

 

“察合台的宫阙，人类的中心。”

当年，苹果花的香气，丝绸的香气，精液的香气……

 

金书深埋荒野，辽阔的帝国

只剩下吐虎鲁克.铁木尔的坟和我单薄的身影。

 

2015年8月14日

 

 

 

哈萨克人家

 

砖头小院，

一对小儿女，满院葡萄，

大门口，烈日下，两棵百年老杏树——

 

两头西域大狮子，

两匹察合台汗国转世的骏马，

李白和杜甫。

 

2015年8月19日

 

 

 

马

    ——为梁晓明、沈苇而作

 

那时候我们年轻，整天东奔西跑。

伊宁到昭苏的路上，

我们喝掉了五十六瓶伊力老窖，

我们唱歌，

我们大笑着掉眼泪，

我们伸长了脖子走进乌孙古国，

山顶，我们乜斜着眼远望哈萨克斯坦。

 

下山，我们遭遇了那群马，

大宛汗血宝马的后裔，当代飒露紫。

踢着雪泥，

愤怒地朝我们咆哮。

 

那一刻，我们热血奔腾，酒意全消，

那一刻，我们突然明白：

长年我们东奔西跑，

说到底，无非是想就地打一个滚，

站起身，成为一匹伊犁天马，

跟它们一起骄傲地吃草。

 

2020年12月23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