翰林诗歌:《活着是一件神奇的事》
(2022-03-25 17:17:17)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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活着是一件神奇的事韩文戈杂谈 |
分类: 翰林精品 |
活着是一件神奇的事
/韩文戈
想想偌大的宇宙里
曾有个叫韩文戈的闲人活过,我就激动
他曾爱过,沉默,说不多的话
地球上,他留下短暂的行旅
像一只鸟、一棵树那样
他在宇宙里活过,承接过一小份阳光与风
想想在茫然无际的宇宙里
曾有一个星座叫地球,地球上有一座山叫燕山
山里曾有一条河叫还乡河,我就幸福
想想我就在那座山里出生
又在那条河边长大
这难道不是一件神奇的事吗
我还将继续活,偶尔站在河边呼喊
侧耳倾听宇宙边界弹回的喊声
继续爱,继续与鸟、树木和那个叫韩文戈的人交谈
然后仰望星空,捕捉天籁
惊叹星空和星空下大地展开的美丽
也记下一些罪人对另一些人以及诸神的冒犯
开花的地方
我坐在一万年前开花的地方
今天,这里又开了一朵花。
一万年前跑过去的松鼠,已化成了石头
安静地等待松子落下。
我的周围,漫山摇晃的黄栌树,山间翻涌的风
停息在峰巅上的云朵
我抖动着身上的尘土,它们缓慢落下
一万年也是这样,缓慢落下
尘土托举着人世
一万年托举着那朵尘世的花。
喜
秋天的喜鹊站上快要落光叶子的白杨枝头
它用粗嗓门不停地对着我大声叫
就像从前,一群熟悉我的大喜鹊、小喜鹊
反复飞过村庄的屋顶
从这棵树到那棵树,它们追着我的脚步
正如我跟我的伙伴们,在秋天,在父母的土地上
所看到的那样
就像在海上,南十字星悬在南半球水手的头顶
北斗星悬在北半球水手的头顶
为地球上所有迷失的船只指引回家的方向
在库布齐沙漠
起伏的沙漠,到处都是黄金与盛世的骸骨
这还远不是全部,风继续吹出沙子藏起的时间的形状
像一道道细小的波浪
如果此刻有人谈到另一个人的死,或谈论他自己的死
没人会感到惊讶,他们正震惊于眼前无尽的时空
站在一条正在枯干的沙地小河上,微风吹动红柳与芨芨草
不再谈论死亡吧,所有人想到的其实是生
生也是不能谈论的,它与死一样
一对孪生姐妹,居住在短暂的白天,漫长的夜晚
很多个上午十点
很多个上午十点,我坐在办公桌前
眼睛因阅读或起草公文显得疲惫
闭一会眼,走到窗前,想向外远视
前面的高楼遮挡了我的视线
此时正值上午十点
我总会听到楼房的那一边
栗胜路小学在播放音乐
那青春的音符使我如一个老人回到了少年
很多个上午十点,我坐在书房写字台前
当我改完新写的诗,会走到凉台上
为植物们喷喷水,或抚弄一下它们的枝叶
会听到楼下的幼儿园传出一小段乐曲
以及孩子们放肆的呼喊
这使我如一个老者突然间遇到自己的童年
很多个上午十点,我在很多个异地也有同样的经历
很多个上午十点,就应该是这个样子
全世界都会播放一小段音乐与孩子们的欢乐
就该是少年与童年的时间,尽管它那么短,那么短
马儿与信使
当然记得少年时我养过的那只小马驹
尽管记不得那时我自己的样子
后来马儿死去,它的毛皮与骨架
埋在河边草地,马蹄声被风埋进了烟尘
它的精魂却附在我身上
一匹识途老马,跟了我五十年
每天驮着我逐渐松垮的肉体走南闯北
如今它却迷了路,不知怎么走
路标被雨水冲毁,路径也变了走向
我也记得有个少年把他此生的第一封信
交给了我,我就是那骑马的绿衣信使
信件一直带在我身上
但信封上收件、寄件的地址都已模糊
收件人、寄件人也已不在人世
我和我的马还走在老路上,正在老去
仿佛无家的人,既回不到原点
也抵达不了那封信终生期待的地址
傍
天黑的时候,我一个人在家
就会晚一些开灯,看着窗外或坐在沙发上
不是为了省电,只是想让自己
潜进幽暗而无所思
或倾听白昼猛地折向夜晚的窸窣声
我听到手心里某种无名事物
那无可把握的消逝
天黑时,如果我们两个都在家
我会及时打开灯
让温暖的光充满我们每个熟悉的房间
并照亮我们的脸庞
我不想两个人在幽暗里说话
像隔着山梁的两个寂静的山谷
看不到彼此的脸
也不想两个人同时倾听到
那种幽暗的消逝所带来的伤感
如果可能的话
我们总是要这样面对面
就像面对我们的房间,熟悉又不厌倦
耐心听一个人把话讲完,尽管我们都知道
彼此要说的会是什么
灰烬的意义
恨一个人时,人们常说
即使他烧成灰,仍会被人认出来
其实爱一个人也是
即使烧成灰,仍能把他认出来
人的一生早晚都要化成灰
只是更多的人成了真正的灰烬
既没被爱过,也没被恨过
如同轻风吹过,白来一趟人世
而时间的痕迹、历史的痕迹
只能从深爱或大恨之人的灰烬中
被辨认出来
去车站接朋友
一个多年不见的朋友打来电话
某日他要经过我的城市
转车回他外省的老家
同行的还有另一人
也是多年的好友
只是这些年,老朋友音讯全无
现在,故友重逢
这真是一件开心的事,回忆当初
青春闪亮又模糊
我到宾馆定下最好的房间
备下了好酒,计划故地重游
那一天,我去车站接他们
却只看到了给我电话的兄弟
他独自一人,一脸疲态
背着一个黑色行李
那时白天即将结束
暮色渐渐升起在城市上空
当他看出我的诧异
默默地,把黑色行包轻轻卸下
然后说:他,在这里
天黑了,天亮了
天黑了,我就写天黑的诗
天亮了,我就去写天亮的诗
不过有时候,天黑了我也写天亮的诗
天亮了我也写天黑的诗
那是因为天黑了,我心里的天亮了
天亮时,我的心里又黑了
如果你看出来了也别告诉那些孩子
他们正是天黑了他们也黑了
天亮了他们也亮了的年纪
如果你没看出来,也没什么
我写什么,你就读什么
或者我写什么,你什么都不用读
你只需忙你手里的活儿,一边看着天黑了
一边看着天亮了
兔子在山里跑它们的
羊儿在田边继续吃它们的青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