翰林诗歌:《汪剑钊:对不起,春天已无法直立!》
(2022-03-31 14:08:12)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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对不起春天已无法直立汪剑钊杂谈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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立春(壬寅年)
对不起,春天已无法直立,
她仍然被拴缚在人性的门槛以外,
双手犹如兽蹄,趴伏在地上,
呆滞的眼神储存着二十四个冬天的恐惧。
和谐的链条在齐声合唱,
好花堪折直须折,
仿佛要压倒每一个叙述的声音,
让旧韵获得新的释义,
去遮蔽古老的罪恶:
一畦花圃如何被践踏成废园,
一名豆蔻年华的少女如何成为商品,
在耻辱的传送带上流通并沦为一个仅供生育的零件。
哦,春天已被世界遗弃,
如同曾经葱绿的一片枯叶,
任凭北风吹落,最终栖身于肮脏的角落……
洁白的雪人无力拯救,
只能用叹息去撞击良知的大门。
2022.2.4
燕子
燕子飞起,顷刻拉高了我的视线,
犹如闪电照亮恐惧的内心,
轻盈的翅膀与空气相敬相亲但并不相爱,
仿佛在急切地寻找树枝与软泥,
寻找某处适宜的屋檐,
建筑可以栖身的安乐窝。
从正午到子夜,
没有一只鸟在计算时间的流逝,
也不曾有一株草去关注这个世界的变化,
快是一种疾病,所谓慢也不过是一段回忆,
一只燕子轻轻滑过平静的湖面,
细爪陡然掠走止水的止。
2021.1.4
清明之后
恍如秋天的天高云淡,
灿烂的阳光也不能照亮墓碑后面的悲伤,
逝者失声,生者也默然无语。
诡异的清明已经悄然过去,
踏青的恋人开始享受美好的爱情,
祭奠完毕的中年男女不停地擦拭着盈眶的泪水。
紫丁香在低处蓬勃开放,
海棠树在高空扑簌簌抖落花瓣,
广玉兰与霓虹灯竟然同时在林荫道上空闪烁。
有人偶然出生,有人意外死亡,
有人在竭力苟延残喘,
不过,也有人看破世相一切如幻影……
一名北漂的游子端起昨天的茶杯,
远眺久违的江南,
胸口堆积的却是异己的乡愁。
2021.4.5
乌石榴
仲春,绿色的涟漪摇曳于邙岭的笔架山,
在杜甫出生的窑屋前,
我诧异地看见,一簇又一簇
乌黑的石榴在高低错落的枝杈上悬挂,
安静、朴素、谦逊,
表皮布满皱纹,犹如诗圣那一颗憔悴的心脏。
这颠覆了人们关于水果的记忆,
打破了习惯的认知。
悬垂的果实拥有土地亲缘性的颜色,
在浆红与黧黑的接缝处完成了某种秘密的转换,
屋顶的茅草已被往岁的秋风掀走,
尽管赤贫到只剩骨头,那饱满的汁液
已在三吏、三别和枣树的故事流失殆尽,
沙哑的声音还在隐约传递,
并穿过篱笆,紧贴着我的耳畔:
“不为困穷宁有此,只缘恐惧转须亲。”
[
蓦然,我内心居然产生了一阵采摘的冲动,
但理智打破了向来保持的沉默,
发出轻声的劝阻:
“它内蕴的籽粒或许正供奉着你尚未明瞭的来世。”
2021.4.18
四月的宣叙调
四月走到了自己的结尾,
伴随着天灾人祸的残酷,灿烂几臻极致,
花瓣依次凋落,果实正在枝梢孕育,
情感逐渐孵化成思想,
恰好对应于五十岁之后的余生,
迎接耳顺之年的平淡与宁静,
不再贪慕世间的浮华,不再逆天而狂奔。
一切将归于虚无,一切又绝非虚度。
在暮春,立意跨过夏季的浮躁,
我向往秋日的天高云淡。
一个人告别春天,就应该脱掉所有的羁绊,
哪怕赤裸,哪怕单调,
但至少可以拥有诚实的朴素。
生活是一把锋利的镰刀,
已经刈割了半辈子多余的粗枝细蔓;
时间张开严苛的网格,
身体的杂质也一一被滤除。
此后,我必须比十七岁时活得更加单纯。
2021.4.26
时间连灰烬都不会留下
云淡了,轻烟却袅袅不断,
河水浅了,堤岸也有遗痕存在,
风吹过,沙粒覆盖绿地,
树叶凋落,枯枝还在冷风中颤栗,
镜子迸裂,碎片落满一地,
华丽的宫殿倒塌,废墟继续成为另一片风景,
白昼循序离开,黑夜照旧泛起余光,
一个人死了,或许还有褒贬不一的浮名,
两个人旷世的爱情消失,积攒的怨恨依然在徘徊,
而时间流逝,甚至连灰烬都不会留下……
2020.10.31
紫阳街
一条无名的古街,在乱世中诞生,
遗世的古迹各自为家,占据偏僻的角隅,
像隐秘的水流,顺着历史粗糙的凹槽汩汩流淌,
悉数漂洗折戟沉沙的遐想。
飞檐与雕梁,泥瓦和石板,
在有序的错落中让自我蜕变为静止的风景;
双眼井,千佛塔,
在寺院之外构成了某种至深的禅意。
牌匾在霓虹灯下闪烁,恋人的絮语
淹没于麦虾、海苔饼、蛋清羊尾和梅花糕的叫卖声,
而在昏黄的灯光下,一个中年男人拨拉弓弦,
正弹动着生活的旧棉絮……
2020.12.22