翰林诗歌:《李轻松|致无尽关系》(组诗)
(2022-03-21 13:33:27)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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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李轻松 | 致无尽关系》(组诗)
致无尽关系
李轻松,生于上世纪六十年代,毕业于中央戏剧学院,曾在精神病院工作五年。八十年代开始文学创作,曾参加第十八届青春诗会,获得第五届华文青年诗人奖,2007-2008年度首都师范大学驻校诗人,2008年度中国最佳诗歌奖,年度优秀诗人奖,2017中国诗歌排行榜双年度女诗人奖。有诗剧《向日葵》、国乐剧《春江花月夜》、京剧《战沈州》等呈现,另有影视作品多部,现为职业编剧。
[致先人] 有一些先人我都见过,在我的高鼻梁中小脚趾中、血型中、文艺细胞中那一年,二爷烧掉了家谱,被火光吞噬的脸一半阴一半阳。从此他便失了七分魂魄被那堆灰埋葬,一天比一天憔悴、痴傻 我遗失在血脉中。向日葵被扭断头颅野兽的脚瓜悬于屋檐。我总是过度敏感被众多先灵围困,找不到阴影的来源在四点钟的凌晨呃住峡谷那要冲破胸膛的姓氏、墙壁与血流 多么稀薄!我不知下辈从哪个字开始才能追溯到一匹马、一条河、一阵歌哭枝条痛断的清晨啪啪拍响尘灰那嗒嗒的马蹄声从远及近、及槐树、及灵位至于我是来自山东还是河北,我已无从得知我对出生地已渐渐淡忘,对归属地又知之甚少 [致祖父] 你有着显赫的名字李光耀,却没有显赫的家世一根扁担一对兄弟的故事,你讲过数遍但你有一副好身板,酿酒高手你只喝二锅头,总是一口喝干不耍酒疯,不打诳语,在高梁囤子里醒酒在医巫闾山的脚下种植 罂粟花开:你腰身渐渐弯曲我只知三代,光、泽、德,之上与之下,都已淹没你犹如先知,从三羊开泰开始,预知百年的风云。自己的死期将至盛妆的童男童女接驳,你绝食七日一日比一日接近神祇直到你面带微笑,安详离去 你还是个好绳匠,从麻到绳子,从农事到酒事,有人喝酒,有人打结有人酒中跌倒、升天,有人绳子捆柴、上吊而你的顺时针与逆时针都在这一刻交集、纠缠、解开…… [致十年] 十年前,我在长山岛写诗、看萤火虫、坐船出海你病危的消息与海潮一起传来我与无数的海鸥往回赶,车坏两次,改乘,换乘待我赶到时,你已过世6个小时。 父亲,仿佛天意我不能为你送终你不等我见你最后一面想到此生再也没有父亲,乳名荒废我就泪如泉涌……那放飞的鸽子瞬间消失往生经念了五天五夜,护佑你转身你的眼睛始终不闭,如天空般瓦蓝你穿寿衣时,身体柔软,仿佛生前一样我一路抛撒的花瓣被风捧走一些放你灵前,一些喂养了仙鹤想写一篇长文祭你,却总是无从下手 十年来,我成为一座行走的墓碑碑文上的姓氏、生辰与血型已模糊而抹不平的伤口与偏执,还那么深。我想听你开怀大笑,或高歌一曲蓝蓝的天上白云飘——白云下面,声声都已绝版父亲,我不再向你诉说尘世的消息从此,清风一面,一别两忘…… [致迎仙堡] 这是我的出生地,也叫故乡那通往山外的小路已荒凉的溢出——那法则中的自然,法相的佛陀都与我隔着一座山,三代人。而我只看到三两峰,一条河那延宕出去的蜜蜂、族群生命里的农业乡愁,棉里针脚那样的寂静!牛羊被赶上了山坡那磨烂了的蹄子、反刍的青草那襟前的绣花和荆棘从绽出的棉花里露出败絮你扑面而来。祖父母埋在山坡父亲则在公墓。我前不着村后不着店只有那棵老树,原罪已释,僻径加身…… [致虎头寺] 这是侘寂的大地,是余脉,也是起点我说不出那侯鸟的起伏,顺从多少坡度才在小溪里呈现我的山岗、泉水、泥泞,一只小兽换了毛色,混进寺里偷食梨花一度绚烂,却在一句唱词里落尽堂嫂在寺里扎纸活儿,个个都大红大绿堂兄坐在轮椅上流着口水远的繁花和近的荒凉只隔一个纸人。时间改变了河道公鸡的打鸣声及经声的深浅寺里的佛相也已斑驳,褪色只一柱香的工夫,姑妈们从青春里退潮只剩下小姑还在世。85岁,远在天涯山坡上的祖坟又恢复了原状大理石、狮子、仙鹤都退了位寺已封门,灰头土脸的四大天王面相还那么凶!一粒尘埃跌落下去和远道而来的春天,都那么幽暗而我却是个获救的人,月色浅,草木深…… [致青纱帐] 七月的青纱帐又起,燕子与虫子欢腾地平线和叔伯们漾出来,呼吸墨绿吃高粱米饭和玉米饼子长大的人皮肤粗糙却都有一副好心肠丘陵上高粱那么俊美,玉米朴素在叶子如刀的傍晚。风顺着垄沟吹当然也顺着穗子和皱纹吹叶子哗哗响起时,大姑娘一脸沉迷仿佛大海起伏,在波涛与人言之间在通红的脸膛和洞房之间大伯骑马隐没于月亮和绺子二伯唱着戏词过了大小凌河等到青纱帐落,他们已是满头霜雪七星偏西时分,大多已经凋零不知今夜是父辈们漫过了青纱帐还是青纱帐漫过了众生…… [致母禽] 可爱的家禽们,你们一直在家都有乳名,都被家人呼喊、应答从一颗卵开始,便有了母性的温度可爱的尖喙。你们破壳而生像雪夜有人在叩动家门。母亲们、姐妹们仿佛都长出温存的羽毛人禽对视,每只眼睛都亮如星辰注视幼崽时都有人类的目光那一刻,我们都爱自己的孩子身边的草木、人间的粮食还有自我的花纹。一只盛开的鸟儿每次张开翅膀,都自带小宇宙而母禽们,你们引颈、蓬羽、护崽每只孵化的禽类都是飞天众禽诵唱:你与人类毗邻而人类与万物毗邻 [致夏日午后] 雨之午后。蔷薇科的午后,带刺的午后,有红白两色的裂纹在蔓延而半截流水无知、黑木耳生长的柞木之午后。有梦中人顺着花径走来他面目不清,口齿缺失暴露了我豁牙的午后刺尖沾满了手,仙人掌的纹络里一朵花垂下头,孕育了那些疼而我要挑出那些刺却用了一生兽群从山后消失,只剩一只瘸腿狼王身影孤悬在山崖之上如同丧失童贞的夏日午后瞬间蝴蝶成蛹,花期成霜这恹恹水边,有小羊羔出生后站起跌跌撞撞地行走。有咩咩的叫声让遍地的山羊和绵羊都有应答…… [致表嫂——] 那是天神降临的清晨,一万道霞光吹破蛋青般的脸庞。微风走了一程歇于七个星座的家门,微熏将水气与琥珀抱在怀里像你当年抱着嫁妆,小麦色里的春天那么健美!而今你年过60每天身披满天星星,只为200元工钱还儿子的房贷,买春天的粮种治表兄的病。你一脸紫檀皱纹里浮出白马,而身后是轮椅大牲口低头拉车,你抬头喘口气。被露水打湿的裤角、鸡鸣和债务每天都挣扎一个时辰。你说上辈没有积德今生必得还债。一只大鹅开始冲锋,被追逼的家狗跳了墙,而你比狗从容。你叮嘱完家禽又跟羊圈说话而骡马比露水早起,你摸黑离家塔身里的肉体与灵魂,不知谁先抵达山上的风车转了一次,鸟儿消失一只这寂静大地上,神灵长眠在水畔或山岗 [致一场盛宴] 母亲88岁高龄,为她长兄90岁祝寿几乎筹划了半年。穿哪件衣裳随多少礼钱,带几个儿女有姨舅、表兄妹与直系有喜鹊、乌鸦和天鹅盘根错节的树、大小枝丫都需打理这节日里的盛大亲情,这红包里的雨水仿佛干裂的虎口、裂痕里的花纹每天一小时的电话粥,黏稠、浓烈又加进了红豆、莲子和伦理加进五服的本家,那血脉那漫山的苹果任凭腐烂没有一滴雨是无辜的!一片树叶落下都会把母亲压垮那被谋杀的血脉,那不见血的刀都藏在时光交错中。有人祝酒有人演戏,有人查看礼单多少隔阂都从一场盛宴开始她的耳朵又聋了一些。有人大声喊话挑理,圆场,说谎,戏演到高潮,刀丸卷起,要忍受那漫长的凌迟那孔雀被拔光了羽毛,问候光鲜寿宴被众人打包,桌子一片狼籍 [致北塔公园] 我已经很久没有仰望星空了很久,我在傍晚的北塔公园走六千步再去夜市买菜。北塔是那么洁白!喇嘛身披红色袈裟,佛陀法相庄严那些磕长头的人膝盖发亮,那些匐匍的额头和鸽子跟随转经的人走过三圈有人顿悟,有人混沌,却都向夜市会聚我也操着形形色色的刀具与典籍走向市集。那叫卖声被寒风砍过有人售卖青菜,有人买卖良心还是五谷杂粮最贴心那切不断理还乱的亲情让我懂得哪样适合爆炒哪样适合清炖。相当于烤串、鸡鸭和鱼肉我更偏爱西兰花、豆芽菜和秋葵一些归宿在口腹之欲一些归宿在灵魂叩问至于内心浮屠几级,不说也罢
[致先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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