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翰林诗歌:《李琦的诗,就读这二十首》1

(2021-03-06 14:08:11)
标签:

就读这二十首

李琦

杂谈

分类: 翰林精品

五只铜扣

 

收拾旧物,发现一个信封

五只金黄色的铜扣

天哪,它们居然还在

少年时代的往事,泛出光泽

 

那是我平生第一次

接受来自异性的馈赠

 

那个男孩,一定是费尽心思

找出来这份礼物

他十一岁,我十岁

他知道我那时喜欢

亮晶晶的东西

 

五只铜扣

和当年一模一样

它们从未被使用过

在箱子的角落里,默守着回忆

而当年的两个孩子

在时光和尘埃里流转,在世间聚散

各自经历了打磨与擦伤

 

一切已经成为过去

尤其是我,早已不再喜欢

那些亮晶晶的东西。时过境迁

长大成人的标识之一,在我

就是对那些耀眼和夺目的事物

选择疏离,并且心生警惕

 

 

和母亲下跳棋

 

双方端坐,棋局开始

就像是演出小品

母亲扮演运筹帷幄的将军

而我,须表现出焦虑和苦思

曲意逢迎,还要不露声色

 

她随心所欲,想走哪走哪

却并不急于直插敌营

似乎很善于围追堵截

仿佛胜利还真是,来之不易

结局当然是我屡战屡败

作为赢家,她还大度地宽慰两句

胜败乃兵家常事

而脸上的得意,则无法掩饰

 

夕阳西下,母女对弈

这样的情景,还会有多少时日

我无法不难过——

妈妈,看上去正兴致勃勃

认知障碍却日渐严重

她尚不知道,大局已定

棋盘上,她走一步,少一步

生命正在渐渐消失

 

 

皇山送别

 

零下25度,手中的黄菊花

几秒钟便被冻住,瞬间定型

露出冷这个字凛然的语义

 

皇山墓地,银坊区

我朋友最后的栖居之地

 

去国多年,经历坎坷

像一部悬念迭出的电影

这次,主角变成了骨灰

被儿子携带回来

 

儿子真像你啊,高大,魁梧

脸庞的轮廓,显示着基因

他抱着父亲的骨灰,让我想起

他小时候,你抱着他的样子

 

孩子一一拥抱了我们

他忽然哽咽:我知道了

爸爸为什么要回来

 

破碎的婚姻,异国他乡

各种猝然的打击,经历跌宕

一个被命运驱赶、不断搬家的人

每一处住址都暗藏伤痕

 

这一次,你的地址再不变动了

爱恨情仇,都烟消云散

你说过,除了生死,都是小事

如今,两件大事,你都业已完成

 

想起三十年前,也是冬天

哈尔滨的雪地里,你张开手臂

自行车上大炫车技

满头霜花,那神采飞扬的样子

 

至此,一切将转化为静止

那些吃过的苦,那些咬碎的日子

都变成雪花了,优美而舒缓地

飘落在故乡的冬天

 

你在遗像上看着我们,鹏仁

这一群人里,只有你,在微笑

 

 

丢失的耳坠

 

一位女作家,可爱又粗心

这一次,她又把一只翡翠耳坠

丢失在河南。宾馆?路上?

记不准,也说不清

 

众人关切,她却轻描淡写

又有什么能永远留住呢?

她丢失过更贵重的首饰

洒脱的母亲说,丢就丢了

没有什么,会永远属于自己

 

我惯于胡思乱想,我想

那只耳坠,会不会

有什么触动了它的记忆

某种召唤,导致它神秘失踪

常年在女作家的鬓边

它与个性恬淡的主人,早有默契

此番,从苏州飞来洛阳

江南的风华之上,新的光芒和包浆

将慢慢地,在古老的河南浸润生成

 

 

香水的味道

 

母亲年迈

已不再忌讳谈论死亡

她越来越糊涂

却常有奇异之想

比如,她知道

她如果去世,我会在清明节

去墓地看她

哎呀,那一天人会很多

她开始焦虑:我眼神不好

会不会认不出你呢

 

我逗她,你鼻子好使啊

你可以记住我香水的味道

她恍然大悟,一下子有了把握

而后,她会经常

拿起我的衣服或者围巾

用力地,闻上一阵

 

 

牵挂

 

宜宾地震,波及川渝

余震频繁,级别屡屡上升

那些震源、震中的地名

让人心慌意乱

 

住着友人的地方,不能有坏消息

尽管,平素也无热络的联系

但那是让你牵挂的人

几乎都是诗人,苍生里的草芥

面目各异,却都心怀良善

对我来说,这些人才是

川渝大地最动人的名胜

 

千万安好,谁也不要出事

我的朋友,祈愿你们都身心安稳

生存,已然是含辛茹苦

承受、吞咽、各种忍耐和等待

灾难之外,我们不是已黯然接受了

生活配给的种种不堪和平庸



我对自己充满了同情 

 

我对自己充满了同情

在这座我生活了几乎一生的城市

很难再找到往事的痕迹

幼儿园、小学、中学、大学

或者消失、或者迁移、或者面目全非

连同那些动人的老建筑、教堂、小街

能让你望着出神的地方,越来越少

让你生气的事情,层出不穷

时代的橡皮巨大而粗鲁

旧时光体无完肤,正被一一拭去

 

往事已无枝可栖,记忆的峡谷里

却仍有山峰、流水、摩崖与溶洞

那些若隐若现的细节,那些

昔日的声音,正滴滴答答

落在心思的钟乳石上

 

我常常站在一处处旧址之前

默念着一些名字。童年的伙伴

师长、同学、青春时代的恋人

你,你们,还有那些相关的味道、气息

分别来自教室、操场、电影院

当年的女生宿舍,还有

那曾让心跳加速的,某个男孩子的怀抱 

 

是的,“一切都会成为过去” 

可这伤筋动骨的速度,这种迫不及待

包裹着太多的粗暴、薄情、冷血和蔑视

下手之重,仿佛我们已经不配

再拥有往事,必须来路不明

眼看着那些逝去的岁月,落花流水

历史和记忆,先失去穹顶,再失去四壁

变成草芥粉末,似乎根本不值一提

 

 

霜花 

 

从眼前的窗花向外张望

总能看见一条道路

这条路茫茫然,以文字铺成

这条路寒凉入骨,直通西伯利亚

 

霜花如此奇异,一些头像

形神兼备,甚至包括某些特征

这一扇窗户,竟富有魔力

直接通向那个逝去的时代

苦难,恐怖,大面积的压抑

忠诚,执着,不屈的未亡人

某些片段,就在这霜花里渐次呈现

 

那些手写体、俄语的名字

曾经被生硬地变成编号

连同他们的声音,他们的作品

被禁止,被诅咒,被粗暴地蹂躏

很多人,连坟墓都没有留下

问到下落,回答生硬而淡漠:已尸骨无存

 

很多年后,这世界许多角落

依旧有人,从各自的母语中读到那些文字

难道仅仅是书写的魔力?这种遇见

是电光石火,是抬头望见星空

是永恒现身,是忍不住哽咽

一下子,相信这世上确有神灵

 

今日腊八,哈尔滨零下33

最冷的节令,想到那些

经历过世上最严酷时光的人

他们是雪花——被踩成泥淖,被说成黑

像是碎了,像是被砸进地狱

可你看,他们回来了,而且来自天堂

洁白、优美,带着轻轻地颤抖

 

 


我相信是命运把我领进草原

 

我相信是命运把我领进草原

在牧场、毡房、那达慕之后

在手扒肉、烈酒、奶茶之后

这天有多蓝

 

一只盛满奶酒的花碗

一件沾满风霜的袍子

一阵起伏的牛羊的声音

一个斜在马背上的身影

 

一些动人的习俗

一切细枝末节

 

在这叫做陈巴尔虎右旗的地方

让风吹着

让阳光照耀

想说的话减到最少

朝着一个方向长久地凝望

有说不出的好

 

马在饮水

羊在吃草

一切都是这么可靠

 

此刻,发生什么都会让人相信

比如看见牛因伤心而落泪

比如卧在毡房前的那条黄狗

忽然叫出你的姓名

 

辽阔的草原

像是无边

一个哑嗓子牧人迟缓的长调

却能把它填满

 

让我失望的世界

又在这里一片苍茫的

让我相信

 

 



        李琦,哈尔滨人。诗歌写作40余年。出版过诗集《天籁》《守在你梦的边缘》《最初的天空》《李琦近作选》、散文集《从前的布拉吉》《云想衣裳》等。曾获东北文学奖、艾青诗歌奖、鲁迅文学奖等文学奖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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