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转载]泰山古代诗歌简论(下)
(2015-04-26 22:12:37)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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清代是我国古典文学的集大成时期,也是泰山诗歌创作的集大成时期。纵览整个清代泰山诗,明显呈现出三大特点:一是在诗歌数量上较之明代又有大幅度的增长。数量的增加虽然不是集大成的决定因素,但所谓的“集大成”却必须有足够数量的作品做支撑;二是在艺术质量上确有整体的提升。这一时期诗人对泰山的内涵和价值意义的认识都有了大幅度的提高,泰山在国民心目中的崇高地位已经完全奠定,因此,对泰山的歌咏在认识上更为深刻,内容上更为丰富,技巧上也更为娴熟。尤其是前代泰山诗的铺垫使得清人的创作背景更为深厚,可资借鉴处愈来愈多,诗人的思路已经完全打开,优秀作品的出现已是顺理成章之事;三是在诗歌内容上呈现出细致化、系列化的特点。明代中后期以来,泰山诗即逐渐摆脱了笼统的描述趋向,逐步变得细腻起来。一个明显的标志是《泰山吟》、《望岳》、《登泰山》、《登岱》等概括性的题目越来越少,而代之以具体的景点、事件、人物或者经历等,如《五大夫松》、《对松山》、《南天门》、《经石峪》、《后石坞》、《三贤祠》、《羊祜城》、《王母池闲坐》、《徂徕怀古》等,甚至有些诗人针对“泰山八景”、“灵岩寺八景”、“普照寺十景”等逐一吟咏,内容变得非常系统、具体。如前述萧协中那样针对诸多景点的系列创作方式也非常盛行,许多诗人的泰山诗往往不是一首或者几首,而是十余首甚至几十首。这一创作现象的出现使得泰山诗的丰富性大大增强,泰山诗歌形成一个较为完整的体系:题材丰富,形式多样,风格迥异,佳作连篇,泰山诗真正走向了成熟并终成山岳文学的翘楚。
形成这一现象的原因是泰山在域内的影响这时已达至顶峰,国人皆以前来登山朝拜为人生大事,所以前来登山的百姓和士人数量激增,山、人接触的时间大为增加,诗歌创作自然水涨船高。一个明显的例子是清代帝王如康熙、雍正、乾隆等不仅多次登山朝拜,而且创作了大量泰山诗文。虽然他们的诗作本身影响不大,但他们的现身说法却使得人们对泰山的景仰之情更为浓重、深切,大大推动了泰山文学创作的进程。
这些事实充分表明,诗人对泰山的了解、认识和重视程度都已经有了质的提高,接触的深度也远超前代,诗人创作的目的性更加明确,情感的抒发也有了更为深厚的依托背景,泰山诗歌的集大成时代完全是水到渠成之事。
清代泰山诗歌创作的代表人物有王士禛、施闰章、赵执信、赵国麟、宋思仁、沈桂清等,另外,钱谦益、朱彝尊、沈德潜、施补华、蒲松龄、孔尚任等文学大家也都留有泰山诗作,可谓群星璀璨,他们以其丰富的想象力和高妙的创作艺术为泰山留下动人的诗篇。
王士禛(1634~1711),字贻上,号阮亭,又号渔洋山人。新城(今山东桓台)人。顺治十五年(1658)进士。清初杰出诗人,钱谦益后诗坛领袖,主持文坛数十年。王士祯的泰山诗清丽明快,韵致天然,充满灵性,尤擅写景状物,与其倡导的“神韵说”颇为吻合。
“王士禛一生,凡四次到过泰山,留下十余首诗和散记。”[20]尤其是1669年早春他35岁赴任途中经过泰山时,正逢创作的高峰期,一路上登泰山、涉汶水,辗转徂徕、新泰等地,面对奇山秀水,心情大好,诗兴勃发,一口气写下了七首作品,而且多为佳作。
先看《岳下作二首》:
(一)
篮舆名山里,悠然怀抱开。
云中辞岳麓,枕上见徂徕。
他日临千仞,回看海一杯。
仙人骑白鹿,邀我共徘徊。
(二)
岳路清和候,氤氲望不稀。
林园收宿雨,石濑溅人衣。
班马红亭渡,溪禽白练飞。
买山随处好,终日恋清晖。
两首诗均明快清秀,令人可喜,与作者的愉悦心情非常一致。尤其“班马红亭渡,溪禽白练飞”一联,色彩明丽,意境高妙,极富诗情画意。而“买山随处好,终日恋清晖”则卓有情趣,富有言外之意。
再看他的《徂徕怀古二首》:
(一)
徂徕林壑美,复爱竹溪清。
应有云霞侣,幽居远民情。
钓竿想巢父,酒态忆长庚。
寂寞空山道,寥寥千载情。
(二)
当年石守道,卜筑亦于斯。
时际升平日,人传庆历诗。
子孙留伏腊,水石映茅茨。
直道今谁继,凄然汶水湄。
第一首写著名的徂徕“竹溪六逸”, 诗风淡远,意境含蓄;第二首写徂徕先生石介,描摹中间发怀古之情,有议论、有感慨却不着痕迹,所谓“羚羊挂角,无迹可求。”
施闰章(1618~1683),字尚白,号愚山、蠖斋,晚号矩斋,安徽宣城人。有《 施愚山先生学余诗集》等。与宋琬齐名,有“南施北宋”之称。施闰章于顺治十五年(1676)督学山东时经过泰山,写下了一组诗,其中的《五大夫松下看流泉》较能体现他的诗歌特色:
我寻古松树,爱此岩下泉。
横泻珠帘静,斜飞瀑布悬。
积寒生石发,落日动山烟。
辇道除荒草,长悲封禅年。
写景空灵凝炼,间有清冽之气,体现出施闰章一贯的作诗风格。颔联写流泉及颈联写山石、云烟均较为传神,平正而又不失雅丽,而且借此把对流泉的喜爱展露无疑,紧扣题目。而结尾以以“荒草”婉讽劳民伤财的封禅弊端,使秦皇留下的五大夫松和充满自然气息的流泉形成美妙对比,留下不尽的余味。王士祯在《池北偶谈》中认为施闰章的诗“一唱三叹,有风人之旨”,在这首诗里也有明显体现。
赵执信(1662~1744),字伸符,号秋谷,晚号饴山老人。山东益都人。康熙十八年(1679)进士,与王士祯同是康熙诗坛“国朝六家”中的两大家。从赵执信的诗文中可以看出他共有四次泰山之行,[21]而且每次经过泰山都留下一些诗作。这些诗作虽然多为写景抒情之作,但也有部分作品体现了他“诗之中有人在”、“诗之外尚有事在”的创作主张。
赵执信泰山诗中写景状物较有意味的是他的《泰山下作》和《晚晴过泰山下》。今选第二首以窥其一斑:
烟披岳麓翠帷张,雨浥春畴细草香。
人带断霞过小渡,鸟冲飞絮入斜阳。
鞭丝帽影垂垂远,日观天门望望长。
岭半桃花陇头麦,肯输物色与江乡。
写这首诗时正值赵执信南行途中,路经泰山,心情愉悦,因此写起来也是轻松自如,饶有情趣。全诗写雨后过泰山,重在一个“过”字,一切均以人为轴,在“过”中体现。过山的旅人,提鞭着帽,信马由缰,骋目所至,一派春色尽收眼底。尤其是暮春雨后,空气清新,气候宜人,加上名山古渡,断霞斜阳,真称得上是仙境一般。有这般景色,人在旅途也就成了一种享受,怎能不心情畅快,诗兴大发?“雨浥春畴”中的“浥”字用得极为恰切。“浥”是指“湿润”,“雨浥春畴”便是如酥小雨润撒田野,有雨后的清新,却没有雨后的泥泞,因此行人但觉精神不觉狼狈;诗中写景也有独到之处,山构成整首诗的背景,而且有远景、中景、近景。远景写山巅的天门和日观峰,由于山势高大,自然以“望望长”加以描绘。而天际的断霞、斜阳等则构成大山背景中的绮丽点缀;中景写岭半,作者抛开满目苍翠,只写一树桃花,也是有些讲究的。在较远的距离上,葱翠的松柏并不显眼,只有在松柏映衬下的绚烂的桃花才能明显地凸示出来,可见作者抓景的功力;近景写山脚田畴,雨后的春草、春麦倍显娇嫩、新鲜,阵阵草香、麦香合着雨后泥土的清新,愈加得沁人心脾。因此作者由衷感慨:眼前的美景和感受断断不会输给杏花春雨江南。整首诗在描摹山水中间杂田园景色,在优美中有温馨之感。
赵国麟(1673~1751),字仁圃,号拙庵,清代泰安东关人。康熙四十八年(1709)进士,官至刑部尚书、礼部尚书。乾隆四年(1739)拜文渊阁大学士。赵国麟一生潜心治学,著述颇丰。道光九年,泰安县知县徐宗干奉赵入五贤洞,为泰山五贤之一。赵国麟曾在宋焘青岩居故址创办青岩义社,后易名青岩书院,是泰山历史上著名书院之一。
作为一名泰安人,赵国麟与泰山朝夕相对,又非常喜欢山水,所以他对泰山非常有感情,时常登临以娱情性。少年时就遍游泰山胜迹,晚年去官后仍然“时跻绝顶,钟情丘壑”。他在诗中说:“我家泰山下,赋性耽岩谷。晨夕对不厌,春秋时往复。”[22]他的许多泰山诗对泰山的描述十分精微细致,内容涉及泰山的种种人、物、事,具有很高的艺术价值。乾隆五十年(1711)四月中旬,赵国麟经过精心准备后携友人及门人数名非常郑重地去登泰山,这次登山历时四天,遍游泰山名胜,收获颇丰。兴奋之余,赵国麟赋长达百韵的《泰山纪游》,详细描述了他们登山的行程及感受。这首诗在泰山诗中别具一格,是泰山诗史上非常罕见的长篇巨制,其中对泰山峰云松石的描绘形容奇特,妙趣横生。全诗铺排有致,展示了作者丰富的想象力:
峰云互吐吞,松石争盘礴。
怪袐呈形模,移步换头角。
或若髺旋螺,或若笠覆箬。
或若巾岩帻,或若冠铁幞。
或奋若翼张,或怒若爪攫。
静或若狮蹲,动或若龙跃。
翩或若鸿惊,丛或若蝟缩。
或离而欲奔,或聚而欲触。
升者云为阶,坠者云为络。
立者云为带,卧者云为幄。
奇幻带应接,徘徊恣领略。
赵国麟似乎很喜欢写长诗,他的《重修三贤祠纪事》、《岱顶孔子庙落成志喜兼呈州司马石门张公》、《题金枚仲全岳图》、《后石坞》等泰山诗也都篇幅较长。但这并不是说他的短诗写得不好。如《白云洞》:
出洞本无心,入洞亦无意。
洞中贮白云,崇朝满天地。
不过肤寸耳,宁知莫思议。
雨遍天下归,白云仍此寄。
白云洞又名锁云岩、云窝,位于岱顶天街南侧,是泰山古名胜之一。洞顶东北平坦处原有亭、轩、坊,皆额“白云”,并有明代万历年间山东巡抚李戴记石和清乾隆帝的题诗,现均不存。据《公羊传·僖公三十一年》载:泰山云“触石而出,肤寸而合,不崇朝而徧雨乎天下。”把泰山云描绘得颇为神奇,这也是泰山备受尊崇的原因之一。而泰山云的始发之处据说就在白云洞,所以白云洞也成为泰山的重要景点。作者以白云为题,写泰山云在无意之中遍施恩泽于天下,自身却依旧栖身岩穴,飘然自适,无欲无求。从内容上看,作者描述的泰山云与庄子笔下的邈姑射山人很有些相似,说明作者的意识中有一定的老庄思想,即希望自己也有泰山云的境界,创立功业于天下却并不居功自傲,功成名就后依然笑傲山水之间。这是中国古代文人最为理想的一种境界和人生追求,是典型的儒道合一的产物,这种观念自先秦范蠡以至明清始终未曾断绝过,历代文人笔下几乎都有类似的吟咏。赵国麟终其一生应该说一直在实践着这一信条。全诗紧扣泰山云的神奇传说,在描摹中暗蕴诗理,寄意遥深却不施议论,且不乏诗歌的情趣。
宋思仁(1730~1807),字蔼若,号汝和。长洲(今苏州)人。历任泰安知府、山东粮道等。宋思仁能诗善弈,精篆刻,工画山水花木,尤长于写兰、竹,兼通星卜堪舆。清乾隆五十二(1787)年出任泰安知府后,对泰山典籍、史迹十分留意,“画诺余闲,辄搜群书,刮摩残碣,并考郡邑志乘所载”,[23]终撰成《泰山述记》。该书“至圣贤之遗迹,历代之典礼,文人学士之题咏,以及金石物产,靡不编入集中。”[24]是泰山重要文献之一。同时,宋思仁还重刊了明代萧协中的《泰山小史》,并为之撰写了书序。
宋思仁虽然不是泰安人,但对泰山却是情有独钟。任泰安知府前他便多次往来泰安,对泰山早已是景仰有加,只因公务在身,“马驰车迅,仅得望其苍萃,曾不暇作一日游。”留下不少遗憾。任职泰安后,心愿得偿,考察泰山已成了他的公务,因此,“藉得历览形胜,遍寻往躅,崖泉谿洞,可访而知也。”[25]所到之处,宋思仁大多赋诗以志,留下了大量吟咏泰山的作品。因此,他的泰山诗在内容上非常丰富,涉及到泰山的方方面面,除了有《登泰山》等总括性的诗作外,更多的是对具体景点的描绘,甚至还写了一些罕为人知的景点。如《倚山亭》、《涤虑溪》、《洗鹤湾》、《仙人影》等,可见他对泰山的熟知程度。
在清代非泰安籍的泰山诗人中,宋思仁是创作泰山诗数量较多的作家之一。他的泰山诗带有明显的画家的气质,喜描摹山水、草木,注意色彩的搭配和构图。如“摩崖岭外草芊芊,几树乔松荫石泉。”[26]“回溪月影消,石筍霞光曙。”[27]“料锦飞千丈,金波涌万棱。”[28]“未收夜色千山黑,渐发晨光万国红。”[29]等等,或淡妆浓抹,或动静结合,均是写景佳句。
另外,宋氏的泰山诗较为注重立意,常有孤傲之气以及出世之思,反映出作者作为艺术家的思想意识。如《谷山岭孤松》“岭外孤松泼黛浓,当年未肯受秦封。千秋处士堪凭弔,常表坚心不化龙。”把一株普通的孤松赞誉为“千秋处士”,颇有新意,同时反映出作者独特的人生视角。其它如《九龙岗》、《仙人桥》、《翠影石》等都是相类似的作品。
宋氏在乾隆五十四(1789)年春天和秋天两次登岱顶观日出,同时留下了两首精彩的诗作,《乾隆己酉四月登日观峰看日出》便是其中一首:
忽见明霞吐海东,天鸡初唱五更中。
未收夜色千山黑,渐发晨光万国红。
本以精诚通肸蠁,却来磅礴看曈昽。
追陪端有三生约,手绾麟符跻碧空。
写泰山日出全从“光”字着眼,貌似落入俗套,但由于作者是一位美术家,对“光”的感觉比起一般人来显然要敏感得多,所以写来处处给人以强烈的感受。首联写五更时分,“天鸡初唱”,一缕“明霞”即在海东喷“吐”而出,起调自然,用词恰切;颔联是整首诗写景的诗眼,以日出前的“千山黑”对日出后的“万国红”,色彩浓烈,对比鲜明,尤其用来表现泰山日出堪称神来之笔,令人印象深刻。而且“万国红”一句,气象弘大,夸张合理,为表现泰山日出不可多得的佳句。诗的后半部笔锋陡转,进一步写观日出的感受。诗人已被磅礴大气的日出所震撼,希望与泰山三生有约,时时登临。
沈桂清(生卒年不详),字薌岩,清末宛平人。因随其父游幕山东,爱岱阳山水,遂移居泰安。沈氏自幼聪敏好学,传十四岁即能诗。年逾二十,学益宏通。有人劝其从仕,沈笑而不应。在岱麓筑别墅,名“黁园”,每日啸吟其中。年四十二卒。陈虚斋曾称赞他操履恬退,和陶靖节是一流人物,认识他的人都以为这是很中肯的评价。有《黁园诗集》。
沈桂清虽然祖籍不是泰安,但他却以泰山为家,一生钟情于泰山,因此他的泰山诗中充满着他对泰山的眷恋和喜爱。而且,从诗的表现来看,这种喜爱的确是发自内心深处。
他在《游普照寺》(一)中写道:
我辈何多幸,名山作比邻。
向游山下寺,俱是画中人。
佛殿松筛月,云门石界尘。
如逢菊林隐,相与叩迷津。
表现出他生活在泰山的淡如心情和生活态度。句句轻松直白,却处处极有感染力,盖因字字句句都是作者发自肺腑的真诚之语。读到这一类诗,相信每一位泰山人心底都会有一种深深的认同感。
沈桂清还写过一首有些打油诗味道的《泰山樵客》,借樵客委婉地表达出他以山为家的志趣:“泰山有樵客,家住泰山巅。上山复下山,悠悠数十年。饱食山中饭,渴饮涧底泉。有人问山名,大半说不全。只记樵採路,遥遥入云烟。白云生双足,清风送两肩。……偶然入城去,卖柴换青钱。钱寄城中市,携酒独自还。朋侪两三人,相呼饮山前。酒尽人已醉,高枕乱石眠。”完全是无欲无求的泰山高隐形象,但诗中的樵客显然不是现实中的人物,而是一个凝聚着诗人理想化的观念和意志的形象,这和他在《游普照寺》里表达的意思是完全一致的。有趣的是,他在诗的后部对官员登山时篮舆冠盖、前呼后拥的虚张声势表现出极度的厌倦,认为这是对泰山清雅之地的污染和亵渎:“一觉正朦胧,山舆何联翩。前者拥高盖,后者提长鞭。唱叱震山谷,气势凌岩峦。群鸟惊飞散,山林顿改观。询及道旁人,云是贵府官。城中理民罢,冠盖来游山。”讥讽之意溢于言表。诗的结尾沈氏不由感叹:“数日目犹眩,看山觉不鲜。”在他的心目中,泰山的圣洁、崇高是不容玷污的。
沈氏的泰山诗不仅数量多,而且质量颇高,许多作品清雅疏朗,格调高敞,有隐逸之气。如《游普照寺》(二):
共讶衣衫湿,始知入云深。
人来青嶂里,僧话碧萝荫。
花气迎团扇,松涛和古琴。
开轩留客处,院竹碧森森。
普照寺位于泰山南麓,是依山傍水的佛家圣地。庭内古松蔽日,竹影参差。走进寺内,钟磬声声,梵音悠扬,对生就性情寡淡、喜欢清静的沈桂清自然具有较大的吸引力。他在《游普照寺》(一)中就不由自主地表现出对佛家的倾慕。在本首诗里,虽然多是写景,但处处流露出淡远的情调,颇有些同样是痴迷佛教的王维山水诗的韵味,只是禅意稍欠,格调上与王诗还有些差距。
沈桂清的《初夏游泰山》是较少涉及泰安城市的作品,但依然写得角度新颖,情韵悠扬:
红门东亭子,南望见山城。
白日照岩邑,熏风送市声。
楼台杨柳地,山水古来情。
更向徂徕看,汶流几点明。
从题目来看,应是写泰山之游,常规的写法不外是对初夏泰山美景的描摹。但从这首诗来看,作者却放眼山外,大写山外景色,具体说是在红门东亭子俯瞰泰城及其城南山水,所以,本诗虽然题曰“游泰山”,实际写的却是山前之景。但这的确又是游山所见,并不走题。所以,单从写作视角而言已是标新立异,颇多新意。
沈氏笔下的泰安城北依岱岳,南面汶水,更有徂徕遥相呼应,不愧是不可多得的风水宝地。“熏风送市声”表明了泰城这方宝地喧闹的生活和旺盛的人气,而“楼台”掩映于“杨柳”之中则又把泰城写得极为清新雅致。因此,诗的内容上虽涉市井,却只有市井的生趣而无市井的芜杂。结尾的徂徕、汶水更把泰城的美丽写到了极致。只有如此宝地方才配得上五岳之首的泰山,才当得起“国泰民安”的称号。在这里,城市也成为风景,与北面的山、南面的水构成了和谐的一体。全诗由“市声”而“楼台”,由城郭而汶水,由近及远,舒展有致,俨然一幅水村山郭图。人与山、山与水形成了和谐的存在。这不充分说明了作者对生于斯、长于斯的泰山及其泰城的由衷爱恋吗?
沈桂清虽然在文学史上默默无闻,但泰山诗却写得极有品位,这一方面说明沈氏具有较高的文学素养,另一方面也表明了他对泰山的由衷的热爱。
缪润绂(1851~1939),原名裕绂,字东霖(东麟),号钓寒渔人,满族,汉军正白旗,沈阳人。光绪元(1875)年举人,光绪十八(1892)年壬辰科进士,授中宪大夫、翰林院庶吉士。“戊戌后,缪润绂被分发山东任知县。此后先后出任日照、郓城、阳信、齐河知县,濮州、宁海知州,升临清直隶州知州,前后在任十有余年。”[30]
缪润绂出身于书香世家,本人也是一个诗人、学者,工书法、篆刻,著有《舍光堂文集》、《沈阳百咏》、《陪京杂述》等著作多种。
缪润绂对泰山情有独钟,1912正月初九,缪润绂退出久已厌倦的宦场,带着他宏图未展的长憾,开始了归隐泰山的岁月。
缪润绂一生中多次来泰山游历,留下吟咏泰山的诗歌达数十首,是外地诗人中留有泰山诗较多的诗人。
写五大夫松的“乔柯那得遮风雨,虚受荣封五大夫”发人所未发,颇有新意。他还有一首《灵应宫铜像甚伟铸自有明》诗:“百炼休夸不坏身,金装头面已非真。羽流艳说登仙事,白日飞升有几人?”这首诗从铜像被毁坏的事实,证明神是不可信赖的,在号为“万神归宿”的泰山明确地写这样反迷信的诗,实属可贵。
清代诸多诗坛名家也曾经拜访过泰山,留下了许多精彩的篇章。
清初著名诗人、学者朱彝尊(1629~1709)的《泰安道中晓雾》笔法奇妙,角度新颖,颇见功力。
苦雾滴成雨,平林翳作峰。
不知岩际寺,恰送马头钟。
汶水已争渡,泰山犹未逢。
忽惊初日跃,远近碧芙蓉。
诗以汶河为视点,以云雾为道具写泰山的“隐”与“显”,虽然对泰山直接着墨不多,但给予读者的感受却是强烈的,盖因作者用反振笔法,将前三联作为铺垫为结句蓄势。起句写汶河两岸为苦雾笼罩,一片茫然;次写山寺钟声,借钟声暗示离泰山已是极近。这两句将泰山隐于浓雾之中,似要留下与泰山“无缘对面不相逢”的遗憾;直至颈联写渡过汶水,泰山已是近在咫尺,却仍是“犹未逢”,为后面的反振做足了文章,至此,蓄势已成。于是,结句“忽惊初日跃”犹如鹞子翻身,顿使前面的雾水一扫而光,也使后面的“远近碧芙蓉”变得异常鲜明亮丽。而且,一“惊”、一“跃”,笔法遒劲,用词有力;“远近碧芙蓉”与“苦雾滴成雨”对比鲜明,愈显晨曦中泰山的清翠娇艳。
中国古代短篇小说之王,《聊斋志异》的作者蒲松龄(1640~1715)的籍贯淄川虽然离泰山不远,但蒲氏一生仅到过泰山一回,留下了一首诗《登岱行》和一篇赋《秦松赋》。另有一首无法确定写作年代的诗作《齐鲁青未了,抚台观风》。观风,即清朝学政及地方官到任后出题考察学士,所以,此诗当是应巡抚(抚台)观风而作,也就是巡抚出题“齐鲁青未了”,蒲松龄应抚台之试的作品。从题目上基本可以确定不是作于泰山,但其中的确是以泰山作为主要的描写对象:
巨镇岹峣覆二东,天门万丈接苍穹。
楼台近日青蓝出,峦壑当春紫翠同。
一百八城残照里,数千余里乱烟中。
明堂辙迹仍荒草,惟有白云护旧封。
这是一首泰山诗中较少见的、热切关注现实的作品。全诗用春秋笔法,明写泰山、齐鲁风光,暗蕴对现实的批判。该诗借描写泰山道出了作者对当时山东政局的认识和讽刺。此诗首联赞叹泰山的高大,切合题目要求,以示应抚台而作;颔联明写寺庙辉煌却暗叹村舍破败,已露作者心迹,表明了作者向抚台欲表达的对现实的基本观点;颈联写齐鲁风光,但满眼充斥的是残破景象,暗寓着民生的凋敝和政治昏暗,是全诗的重心所在;结尾两句则委婉指出当局无意王政、乏善可陈。[31]
著名剧作家、《桃花扇》的作者孔尚任(1648~1718年)有一首《拜泰山三贤祠有感》,结合泰山三贤的坎坷遭际映照自身的宦途浮沉:
吊古人来拜废祠,三贤儒雅尽吾师。
高名受毁非今日,直道难行岂宋时。
不改松荫浓覆坐,长流涧水冷侵墀。
黄公化比文翁盛,筑起新堂满壁诗。
康熙五十(1711)年,山东学政黄叔琳重修三贤祠,这首诗即作于三贤祠落成之时。泰山三贤(孙复、胡瑗、石介)均为学界大师,生前身后却多有磨难、毁谤,这与怀才不遇的孔尚任显然有着相似的命运,因此,本诗颇多牢骚语,尤其“高名受毁非今日,直道难行岂宋时”一句道出了世事的无奈和黑暗,对现实的批判具有相当的力度。
清著名诗人、诗论家、内阁学士沈德潜(1673~1769)有《望岳》诗:
大造爱奇崛,产兹东海间。
五方群长岱,九域总无山。
帝灵灵难接,天门路可攀。
何须凌绝顶,胸已隘尘寰。
沈德潜的诗论称为“格调说”,主张诗歌要中正平和,委婉含蓄,这样的诗论影响下的诗歌往往温柔敦厚有余而激情生气不足。本诗立意平正,抒写有序,正体现了这一特征。沈氏的另一首泰山诗《谒岳庙》也明显具有这一倾向。不过,本诗语用宏大,境界不凡,在一定程度上弥补了立意不足的缺陷。尾联与杜甫“会当凌绝顶,一览众山小”相接应,且同样有激情澎湃之感,深婉有味。
另外需要提及的是,列于沈德潜名下的泰山诗虽然不是很多,但沈氏很可能还有多首潜在的泰山诗。因为一生作诗4万余首、号称诗史上第一高产作家的乾隆帝也是泰山诗创作最多的诗人。据说他的许多作品(包括泰山诗)为文学弄臣捉刀,而沈德潜对此贡献最多,只是我们现在已经难以分清哪些诗作产自沈氏之手而已。遗憾的是,乾隆如此众多的泰山诗竟找不出几首像样的作品,大多意境雍杂,用词生硬,粗疏难读。不知这是乾隆帝的悲哀还是代笔者的悲哀!沈公一生受御赐诗达四十余首,其它往来酬赠、唱和者不计其数,倍享荣耀,这或许是做枪手的报酬吧!
论诗主“性灵说”的袁枚(1716~1797)有一首《登岱歌》写得较有表现力:
丹梯碧磴转不已,突然绝壁摩空起。
其下涧壑深,其上天门启。
来时径路云已封,惟有忍死直上虚无中。
后人头接前人踵,径寸草压千尺松。
不愁不到蓬莱宫,但愁轻躯细骨不足当天风。
欲知齐鲁形如何,几丛蜗角攒峰窝。
一条黄水似衣带,穿破世间通银河。”
袁枚的“性灵说”与王士禛的“神韵说”、沈德潜的“格调说”在清代鼎足而三,影响甚大。袁氏的“性灵”主要指人之性情,认为诗歌应是“心之声也,性情所流露者也”。[32]“凡诗之传者,都是性灵,不关堆垛”。[33]本诗不直写山势如何,而是以亲身攀登的艰苦和危险传达出泰山的高大险峻,将静态的山势化为动态的感受,使诗思更为形象生动,也更为活泼。而且诗中的描写想象大胆,夸张适度,较有表现力。
清代著名文论家施补华(1835~1890)曾在山东任职,留有多首泰山诗,其中的《登岱》从时空的角度写泰山,写得大气磅礴,别有气势:
南涵吴楚北幽燕,齐鲁分明列几筵。
沧海一丸看日出,翠屏千仞与云连。
丹楹碧瓦新祠宇,玉检金泥古岁年。
此去已通霄汉路,遥遥天语若为传。
泰山最明显的特点就在于它的“通天”。本诗紧扣泰山的这一特点由远及近依次摹写,层次分明,步步为营。老杜曾赞泰山之高“齐鲁青未了”,施氏则更进一步,赞泰山不仅秀出齐鲁,而且涵“吴楚”、带“幽燕”,齐鲁大地仅似“几筵”列于眼前。天下诸山谁有这样的气魄?作者的眼界之阔大可谓鲜有匹敌。顺着这一思路,旋即再写形如一丸的东海日出及与云天相连的千仞翠屏,继写“丹楹碧瓦”和“玉检金泥”等山上的新祠旧事,则是将视野逐步收近。最后以山路通天,似能听到隐隐天语做结,很好地表达了泰山拔地通天,傲视群侪的独尊地位。
欲写泰山之高、之大,不从山之本身写起,而是先从山外着眼,且一笔收尽南北,不仅写出了泰山的雄伟,而且显示出作者强劲的笔力和不凡的艺术素养。
康有为(1858~1927)在游览泰山南麓的普照寺时,留下了《普照寺六朝松》一诗:
岱宗尚有六朝松,凌汉峰下情未了。
慎勿雷雨化龙去,折取一枝度群峭。
普照寺始建于六朝,或传创建于唐,取佛光普照之意。寺内有六朝松一株,亭亭如盖,虬枝盘旋,气象峥嵘。康有为以龙比喻骄夭的松枝,比喻恰当,非常传神地写出了六朝古松的神采。当然,对古松的赞誉中也暗含着自喻的倾向。
红门过街楼下南墙上刻有清末江苏吴县人石祖芬的一首《看枫叶》:
中天门外梵仙乡,枫叶初经九月霜。
独倚高柯舒冷艳,不侪凡卉炫秋香。
孤红莫恨荣华晚,众绿都成惨淡光。
休上危桥云步迥,更高寒处更凄凉。
诗写于光绪二十九年九月,作者的生平难以查考。这首诗借红叶来抒发自己与众不同的品性,情景交融,堪称佳作。“独倚高柯舒冷艳,不侪凡卉炫秋香”一联尤为出色,末联虽然也道出了人生一些真实的境况,但似乎有些消极,与颔联的自负稍显不和谐。
泰山诗歌是泰山文学的主流,也是泰山文学的代表,它在扩大泰山影响上发挥了巨大作用。虽然帝王的封禅祭祀和民间的朝山进香等政治、宗教活动在奠定泰山的至尊地位上起到了决定性的作用,但从传播学上来说,泰山文学尤其是泰山诗歌的传播显然更具广泛性,对泰山在海内外的影响居功至伟。自古至今,不知有多少稚嫩的儿童是在吟咏着“岱宗夫如何,齐鲁青未了”的诗句中认识了泰山,进而了解了泰山,从而在心目中烙下了泰山的神圣印记。对远在外地的民众而言,对泰山的认同常常不是政治的威严和历史的深邃,而是诗歌的美感和民俗的生活趣味。而且,前此已经提及,文学尤其是诗歌是历代士大夫在与泰山接触中留下的最主要的遗产,正是通过诗歌创作,“士”阶层在泰山文化中拥有了属于自己的领地。如果说封禅、祭祀体现的主要是泰山的帝王文化、朝山和进香体现的主要是泰山的民俗文化的话,那么,诗歌和散文等文学作品体现的则主要是泰山的士大夫文化,泰山诗歌代表了一个社会阶层的精神风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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