再叙北山
(2021-03-25 20:43:43)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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鸭口北山作家村民同行 |
分类: 散文 |
再叙北山
又一个年头凋零。或是徒增了年轮的缘故,心惶惶的,身体越发懒得动。从去秋开始我的电脑的没打开过,十月将尽时曾游过一趟西北的金粟山,十二月还游历了铜川地段,其中有一些带着故事的景点,原本该记下的,又想罢了吧,吃饭是没有办法的,码不码字对于我这样的人,都一样不会改变什么。然而,疫情却再度闯进了冬日,专家们跟着放话,大意是这个冬天会冷出新历史。搞得我惶惶不可终日,终究从老套的生活里跳出来,从小城游窜到西安城,忙着给儿子们做后勤。待到该洗的洗了,该整的整了,才发觉大城市的生活,没有人会搭腔你,闲暇,便是不喜不悲的守着自个,骗取人间的好时光。
过完年,两个孩子又都凑巧辗转去了江苏地带,饭都省得烧了,我除了对着手机瞎转,赚取一点零花,实在不知道何去何从。每日从这间卧室走到那间卧室,客厅,饭厅,厨房,间或拉开窗子……东瞅西看——因租住着一片老旧的家属区,除了夜里繁缀于远楼上的粼粼灯火,阳台的围栏上偶尔落下的鸠鸣,世界比从前在家里还要安静。我时常对着四壁发呆,那客厅便悬着一副墨宝(到处都在推崇风雅,不曾留意的)。这日无聊,细究一番,才发现上书着“积学储宝”,下留一行注释,曰:“世人每以金银财物为宝,其实学识乃真宝也。”看落款,是位大名“屈应超”的,赠勉于房东的。像是邂逅一位故友。——这熟悉又陌生的,我该对她说点什么呢?我不仅想起那暌违的乡野,车窗外旋转的山色云影,似乎要将旅途合拢,稍候,又追云御风似的,将我们引向更广阔的一面……
山野自然不比省城,上仰下视,左顾右盼,尽是人家。日里窗户上对着眼,楼道里擦着肩,不带招呼的。山里的风景尽可舒目,人家却藏得深,村落多半不是眼睛看到的,而是旅人的脚步踢出来的。——山重水复,走着走着,饥渴难忍,突然给你一声尖叫,哎呀,原来这窝窝里还有人家!那人家多是热心肠,尤其是这黄土养出的北山人,厚道的很,随你从哪来;饿了没?渴了没?乏了歇个脚。端茶递烟拿板凳,不亦乐乎。
山和山也不尽相同。金粟山和我们的尧山一样,面朝关中平原,背负陕北高原,同属北山裙带,因其属富平管辖,依古人言,是天子的故土,我们蒲城人好“拉大旗”,从此便高喉咙大嗓门的宣称这里的山水为“邻”。这“邻”里大概真应了恩典,不仅道路宽阔,道牙上的花圃也是大方得很。我们的车子借了光,从中穿过,像长了翅膀,速速的。
同游者乃是武家老弟。原准备约上“李、梁”二位忘年大姐的,武老弟担心二位吃不消峻削的山体,便也罢了。
实际上金粟山不仅峻削,还很雄霸。宽阔伟岸的横卧云际,确有几分帝王相。我们停了车,山还远着,先被那一坡黄土底座的厚长惊了心,才爬了四分之一,就气喘吁吁的。
我们只好坐车从山后绕进。
失去了爬山的乐趣,看到的则是更多的沿途风光。沟沟岔岔,幽草涧花,叠嶂无序,全仗自然之法。从沟边边的村子仰视山峦,雄浑消减,温润扑面,像一位仙子,于朦胧的紫气里,飘着风……。寻仙人的路兜转的却很焦急。武老弟形象的很,称这些急乎乎的弯道为“秤勾搭”。我只觉“形而上”,很是危险。
山人厚道,叩出的神自然质朴受用,传说她原是山下的村姑,柴门草庐,人称鸿雁姑姑,生性悲悯,恭母至孝,助神有功,后升仙,做了此山的主神。千百年,她在能工巧匠的描绘里坐着,在香客的朝拜里坐着,山色给她坐青了,坐出了美名。各路神仙像是慕名而来,皆在此建庙安魂。——神大庙高,这大概是不可逆转的天地法规。和周围众多的庙宇相比,出身民间的鸿雁姑姑庙显然很逼窄;不像山的主神,更像一位花容月貌的女子,垂手于崖壁前,恭候高头大马的贵宾来临。
若按上善若水来探讨,北山的善多属隐善,听不见潺潺的水声,山色依然碧翠葱茏,处处鲜活。虽是十月将尽的光景,游人的脚步也不怎么缓慢,青松翠柏里,攀索进取着,似乎在登天的路上。然而,从山上朝下看,适才看山的村子正在紫雾的蒸腾下,飘飘渺渺,一团仙气。似有颠倒乾坤之势。
作为渭北小华山,自是雄奇异秀,峰深林幽。看介绍里面的植被有三百多种,野生动物不下百余,时有麋鹿群出没。我们去的迟了,许多险区又被铁丝网护着,仅丈量过两个山头。匆忙里参拜了各个庙宇,瞻仰过著名的三棵树(一棵合欢,两棵抱榆。曰:爱情树,娘娘树,长寿树)邂逅过一只松鼠,几只喜鹊,和十余种不认识的花草。将归时,看见山的西北角还斜挂着一片朦胧的仙境;像是整个景区的尾巴,尾梢孤云托月般的还托着一间凉亭。美名曰“望月亭”。最近一看,非常险峻。上观梦魂无系,下视凡身难托。我们赶过去时,天色于阴沉中又飘起了零星的雨滴,冷气直袭,除了“高出不胜寒”再无他感……
相比富平寺庙林立的金粟山,铜川地段的游窜则更接近人文的骨骼。我们去铜川鸭口煤矿,参观武老弟无限痴迷的作家路遥的写作地。同行的还有惠陵的唐老弟。三人行必有我师。很少见唐老弟发文,但学识谈吐远在我等之上。他说,朋友不论有钱有权,随意,聊得来就好。我对路遥不大认同,觉得他的作品貌似写平常人的生活,实际有审时度势之嫌,和陈忠实的《白鹿原》不能并论。但这不妨碍对他精神的敬仰和命运的悲叹。
车入铜川,基本就进入了陕北高原,土塬延绵,沟壑盘绕。——字典对沟壑的解释是野死之地和困厄之境。然而,当你真正身临其境,那立体质感的画面,阴阳层染的塬色,潮湿的气息,不仅使人感到生命的厚重与真实,更引人无限遐想。沟崖边可见现代人类遗弃的窑洞,牧羊人鞭策着羊群在圪梁梁上转。沟愈深,塬愈高,行至两塬对寺的狭窄处,双耳也被逼仄的近乎失聪,突儿又转向一片平原,头晕目眩的厉害……好在大家都不讲究,随行随停,聊聊天,挑挑野菜,自在悠闲。
在一片到处都是苹果园的公路畔,显山露水的竖着一大片广告牌。时序虽已进入冬季,广告牌下的时卉依然以它青绿的掌心划分出它在这片土地的崇高地位。牌上记载着作家路遥在鸭口煤矿的足迹和写作摘要,牌子后面一片红木房子,大家皆以为这就是路遥纪念馆,近观却是癫狂的现代文明衍生的纳秽地——厕所。厕所上挂着锁,无人看管。广告牌后面有路线示意图,示意图左边是密密匝匝的要人要事,从古时的黄袍马褂红翎子到今天的大小村干,团社个人。时空错乱的交响。
我们蒲城名人井勿幕、井岳秀弟兄二人的祖居和路遥纪念馆就在一条主线上,一上一下,被一个岔道口岔进一片土塬。村名“井家塬”。和大多数中国农村一样,留守村中的多是老人。听说我们要参观名人故居,门前晒暖暖几个喊来一个戴鸭舌帽老头,开了锁。
从外面看,掉了色的朱漆大门 ,除了墨底金字的门匾表明这是一代爱国人士的祖先们生活过的地方,和普通人家并无二异,进去便是两重天。——前院看,青砖立壁,碧瓦梳顶。明显古风偏重。再推开两扇小小的黑木门,房子有高度,无跨度,中间一排木板隔出一个小阁楼。黄泥巴围的墙。再往后院看,黄泥巴脱落的则有些颓废。整体就像一个有面子没身力,又不好意思伸手去讨要的前朝遗老。——实际上这都是村民凑钱修缮的。村民也不富裕,后门也没凑起来,只能由井氏弟兄祖先至简的灵位将它代替了。长期无人光顾吧,一片阴冷。即使雪天过去十多天,地面上还残留着积雪。灵位左右两个房间,几本记载着井氏家族历史足迹的书籍,照片,和一些日常用品。明晃晃玻璃映罩着,更显旧中国的匮乏与寒酸。
依风水学,大凡出人物的地方都有异于别处的风光,当我们坐在门前的暖暖里和村民聊天喝茶时,发现这个村子的东边就有一个广场,飞檐走翅的红木凉亭,长长的红木凳。这种新兴的群众休闲场所村村都有,当然没有什么可奇怪的。奇怪的是围绕在凉亭周围的几棵大柳树;日月见证的碌碡一样粗了,在这韶华凋尽的冬日,仍保持着一股青灵的仙气。甚至充满玄幻的色彩。——听村民讲,这正是镇邪用的。大意是千百年来,他们祖先把村子安扎在一个葫芦上,他们的人便吸食葫芦的精华,但这葫芦下没有水源,他们的世代便跟着受干旱困扰。七十年前,好不容易打出一口欢天喜地的井水,不料葫芦漏了气,村子因此成了多事之秋,便找来一个风水师,设了这局。七棵柳树大概是用来堵漏的吧。
也许你觉得这都是北山人迷信,没文化。我不这么认为,我觉得风水绝对是中国文化的一个好象征。不说别的,你就听听这里的地名。捡大的说:神武、官地、鹿台。捡雅的说:瑶曲、云梦、仙塔。捡形象的说,桑皮,尖角,棋盘。还有我们要去的鸭口煤矿……
我们赶的匆忙,没注意到扁长的鸭子口,山的弯度却恰似一张吞纳万象的人嘴,一排排白楼塞在山腰,更像极了人的大白牙。
《平凡的世界》里的大牙湾煤矿诞生于此,看来是无疑了。
和许多散落在山中的煤矿一样,鸭口煤矿也是一个破产煤矿。“山不在高,有仙则名。”煤矿破产了,路遥的名气成了大气候。破产后的资源跟着立地成佛。什么矿车,支架,铁锹,天轮等等,全成了标本。它们活灵活现的排列在一个平台上,铜制的矿工一旁轮锤拿镐,皆在诉说热火朝天的矿工生涯。加上新兴的旅馆、饭店、超市、发廊,依山排开。一片繁荣景象。支撑在平台的下面的是一排破窑洞,那正是岁月流逝的一个好写照。平台左边是广场,广场上稀稀落落的人影,或行或坐,几只狗在脚底来回追闹。广场正对面就是路遥纪念馆。
因为是星期天,纪念馆并没有开放。我们原想着旅程到此结束了,武老弟偏不心甘,靠着死缠烂打的精神,四处打探,磨牙。还好馆长是我们蒲城人,很快我们就受到热情的接待,进入馆内。几百平米的展厅,有壁雕,塑像,摄影,用品。有关于作家深入生活的,有关于作品中表现的。更多的则是来之全国各地书画家题赠于作家的书画作品,入流不入流的。叱咤风云者,青出于蓝者,拾人牙慧者。而作家本人永远都是一副漠视的表情,搭着手,夹着烟。仿佛在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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