阅读博尔赫斯小说《<吉诃德>的作者皮埃尔·梅纳尔》的笔记
(2018-03-03 22:06:53)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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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吉诃德>的作者皮埃尔·梅纳尔》是博尔赫斯《虚构集》中的一篇(《博尔赫斯全集》小说卷第88页,浙江文艺出版社1999年版)。它更像一个简短的人物传记。如果这个人物真实存在。在我所能看到的汉译文本中,几乎没有对这篇小说的评论文字。在很多作家津津乐道的博尔赫斯作品中,也少有人提及。它就像人身上的一个不起眼的胎记,隐藏在不同织品的遮盖下。
这是一篇难以理解的小说。叙事文本讲述的是一个并不重要的作家,以小说主人公的身份(也可以是传主)出现在叙事现场,这种身份重叠或是重构,便具有了某种神秘地喻指意味。这是一个狡黠的智者以戏弄或嘲讽的方式在完成对智慧(时间和历史)的别样颠覆。如果注意力不集中,阅读很难顺利进行下去。但精于圈套设计的博尔赫斯以一种自圆其说的娴熟技巧完成了这样一个故事。那些稍有耐心的读者,便忍受了他。
这个小说有着博尔赫斯散文随笔式的炫耀——他渊博的学识、奇诡的联想、无处不在的智慧滥用等,这几乎是恶习。可它也是博尔赫斯的戳记。从阅读开始到合上书页,我都在怀疑它作为一篇小说的合法性。这让我想:一切写作都有可能成为小说,而写作也让小说具有了无限可能性。这也像似在说,严格意义上区分小说(给小说设定边界)是一种徒劳无益的事情。起码在博尔赫斯的写作中,这种观念是成立的。
但这并不能打消我的疑惑。引用其中最具迷惑色彩的一段:
“把梅纳尔的《吉诃德》同塞万提斯的《堂吉诃德》加以对照是大有启发的,举例说,后者写道(《堂吉诃德》,第一部第九章):
‘……历史所孕育的真理是时间的对手,事物的储存,过去的见证,现在的榜样和儆戒,未来的教训。’
‘外行作家’塞万提斯在17世纪写的这段综述只是对历史的修辞的赞扬,与之相反,梅纳尔写的是:
‘……历史所孕育的真理是时间的对手,事物的储存,过去的见证,现在的榜样和儆戒,未来的教训。’”
这是什么?是玩笑吗?起码读到这一段时,我迷惑了很久。也愚蠢地反复对照,生怕自己看错了。等我确信,梅纳尔的文字只不过像个可疑重现的影子重复了塞万提斯——的那一刻,就原谅了自己的愚蠢。博尔赫斯设置了一面镜子,与之对等的历史时空便从镜面中显现了,一种历史存在的事实所试图阐述的——恰恰是它自身要努力否定的事物。也就是文本内给定的一个事实“他殚精竭虑、焚膏继晷地用一种外语复制一部早已有之的书”。而“《吉诃德》这本书的‘最后稿’”,如果皮埃尔·梅纳尔“复制”完成了,它唯一获得确认的机会也“只有第二个皮埃尔·梅纳尔把第一个的工作彻底颠倒过来才能发掘出那些特洛伊的遗迹。”博尔赫斯善于耍花招的伎俩又出现了。而问题是第二个皮埃尔·梅纳尔是否能够有效重叠在他的元身之上。就像一个大胆假设:第二个塞万提斯是否能有效置身于已存在的堂吉诃德的创造者那个塞万提斯身上。
这几乎是荒谬的。
这样一篇小说,在当下愈发崇尚故事性的时代无疑是乏味的。它完全拒绝消费式的阅读。但它又构成了博尔赫斯文学遗产的一部分。
博尔赫斯的小说有着简洁准确的叙述风格,但却从未放弃过他钟情于神秘主义的倾向。也可换一种说法,他的简洁准确是建立在对这个世界抱有某种神秘主义理解的兴趣上。他一面试图戳破它,却又在不断重现的时光里对其加以描摹、渲染。在我对他小说风格日趋加深的认识中(理想层面上),忽然想到一个高寿的中国山水画大师黄宾虹——他晚期风格中的山水,虽积墨至极,但在笔墨留存的仅有的可窥视的有限缝隙中(那是一条神秘的呼吸通道),画面表述的却是山水自然所蕴含的人的自然在趋同认识中的极简意境。如果把这些换做是语言——又将如何?没有人会回答。即便是有人来回答,也不能获得满意通过。在博尔赫斯与黄宾虹之间是否存在一种时空置换关系?这是无法说破的玄机。但却存在着一种极端荒谬却又合理的想象域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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