疯狂的竹子

文/江东旭

 她尚在蹒跚学步时，她的亲娘就死了。9岁那年，父亲把一个女人娶进家门，她从此有了后娘。后娘吃苦耐劳，将家务打理得井井有条，对她似乎也不坏。然而，对于这个与她没有任何血缘关系的女人，敏感的她始终忐忑着。常听人说，蝎子尾，后娘心。谁敢保证，后娘对她的好，不是做给别人看的呢？

直到那次，她丢了两元三毛钱。

那笔钱，是要拿去还供销社刘叔叔的。父亲将钱交给她，要她去完成这个任务。那是六月的一天，她走出家门，走了三里路，来到供销社门口。不巧，供销社大门紧锁。找不到刘叔叔，她只好往回走。这时，她下意识地摸了摸揣钱的口袋，却吃了一惊：钱不见了！顿时，她吓得脑袋“嗡”地一下就大了。她把全身上下仔仔细细掏摸个遍，可那两元三毛钱就像从身上蒸发了一般。她的眼泪“哗”地一下奔涌而出。两元三毛钱，在上个世纪60年代，可是一家子几个月的日常开销啊！她心急火燎地循着走过的路，反复找了几遍，可依然一无所获。

 回到家时，父亲已经下地去了。后娘见她浑身发抖、眼睛哭成两个大红桃的样子，连忙问出了什么事？她抽噎着把丢钱的事一五一十地告诉了后娘。父亲是远近闻名的暴脾气，她知道，要是父亲知道丢了钱，天也就塌了。记得一天夜里，她在昏黄的煤油灯下剁猪食，才打了个盹，父亲发现了，抄起一条板凳就朝她砸过去。

后娘也吃惊不小，知道丢钱的严重性。后娘也怕父亲。但后娘没有责备她，而是决定帮她把丢钱的事瞒下去。后娘先是去抽屉、箱奁里翻找一通，找到九毛钱，想想，又去村里关系好的人家借钱。不一会儿，后娘回来了，手里捏着借到的六毛钱。

还差八毛钱才凑齐。怎么办？

天色尚早，后娘突然间想到了办法，说：“走，咱们砍竹子去！”

那时，有生意人在村里收购那种细细的竹子，50斤一捆的竹子价格一毛钱。虽说附近的山里也有竹子，但多半生长在背阴低洼处，要挣那钱也不容易。但后娘二话不说，背上柴刀就领着她出了门。她紧跟上后娘，望着后娘并不高大的背影，一种莫名的情愫涌上心头，她的眼前又蒙眬起来。

来到山里，后娘叮嘱道：“我砍下竹子，你就负责把竹子收拢，码齐。”

后娘本是个做事干练的人，可是要在天黑前砍下8捆细竹子，挣得8毛钱，就连一个壮汉也觉得有点儿玄。可是此时什么也顾不得了。后娘一头钻进密密的竹林里，很快，一蓬蓬竹子晃动起来，颤抖起来，窸窸，哗哗啦啦，没完没了，远远望去，好似发了疯一般。

伴随着紧赶慢赶的砍伐声，一根根细长、光滑的竹子纷纷躺倒在地。她也丝毫不敢懈怠，将竹子一根根收拢，码齐，再用藤条捆扎好。

当夕阳的余辉将天边几团棉花，烧成凄艳的红霞时，她数了数地上的竹捆，兴奋地叫起来：

“8捆！有了，8捆！8捆！”

听到她的叫声，后娘才从深深的竹林里钻出来。此时，后娘的模样简直让她惊呆了：衣衫不整，发如飞蓬，汗津津的脸上沾着几绺乱发，还被荆棘划拉出几道血痕，看上去又凶悍、又滑稽……后娘的脸上似乎想挤出一丝笑，可那抹笑在那张疲惫至极的脸上，却显得那么僵硬……

那天，在父亲收工回家前，后娘终于凑足了两元三毛钱。后娘还长了个心眼，跑去小卖部将钱换成丢失的钱的样子，然后，郑重地交到她的手里……

从此，对于后娘，她的态度发生了很大改变。成长的岁月里，她始终记得，那片疯狂的竹子，记得后娘钻出竹林的模样。她想，要是亲娘活着，也会是这样的吧……

她，是我的母亲。而在我的印象里，外婆生前，母亲十分孝顺她；外婆死后，母亲仍深深地怀念着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