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只鸭的道歉》发2022年3月16日《德州晚报》作者:江东旭

一只鸭的道歉
江东旭
明天就是除夕了,临近中午,爸爸提起一只白铁桶,抓起一个用以罩鱼的破背篓。“捉鱼去喽!”他声音洪亮,像在宣布一桩喜讯,又像一个自信满满的披挂出征的将军,大步跨出家门。柴扉“哐啷”一声被推开,一股寒风旋即灌进来。我和姐姐蹲守在火塘前,目光追随着爸爸的身影,眼前幻化出一条条鳞光闪闪活蹦乱跳的大鲤鱼。
是的,鱼!为了让一家人过年时吃上鲜美的鱼肉,爸爸养了十几条鲤鱼。几个月来,他时不时到鱼田边转悠,看水,赶鹭鸶,像看护一片等待收成的庄稼。
时间在我和姐姐一边念着童谣玩手指游戏,一边不时往门口瞟一眼中,过去了很久。突然,“哐啷”一声,柴扉像打了个激灵,再次被推开。裹着一身寒风的爸爸回来了!我和姐姐欢呼着跑去迎接。可是爸爸脸色凝重、一言不发。他手里的破背篓,干干的;白铁桶里,空空的。
“鱼呢?”我和姐姐异口同声地问。妈妈也从里屋出来了——这几天她一直把自己关在里面,为我们赶制过年的新鞋。
从爸爸与妈妈的交谈中,我们才知道缘由。原来,邻村一个叫老鹳头的老头,养了一群老鸭。这天,他一时疏忽,鸭子溜进了我家的鱼田。爸爸去捉鱼时,那群饥肠辘辘的鸭子已经在田里撒欢许久了。田水不深,那十几条鱼无疑凶多吉少。爸爸赶紧捎口信叫来老鹳头。老鹳头一个劲儿地向爸爸道歉……
“水全浑了,见不到鱼的踪影……吃不上鱼了。”爸爸失望地说。
“赔我们的鱼!”我嚷起来,胸膛里呼地升腾起对老鹳头和他那群鸭的愤恨。
“孩子,鹳头爷爷不是故意的。乡里乡亲的,低头不见抬头见,人家又道了歉……”妈妈首先平静下来,安慰我。
“道歉又能怎样,咱们过年吃什么……”我仍在抗议。
“够了!”
我不停地嚷嚷,惹得爸爸动了气。他脸色阴沉地呵斥我住嘴。我吓得噤了声,委屈的泪水在眼眶里打转。那鲜美的鱼肉、浓香的鱼汤、烤得焦黄酥脆的鱼骨头……像一个个大大的五彩肥皂泡,令人心碎地破灭了……黄昏时分,一家人无言地坐着。妈妈平静地翻炒着一小锅葵花子,爸爸装出一副无所谓的样子。突然,柴扉被推开了,一个矮小瘦削的老头出现在我家门口。是老鹳头,我痛恨的老鹳头!他来干什么?
老鹳头的手里,拎着一只鸭。爸妈赶紧将老鹳头请进家里。老鹳头是来道歉的,要留下那只鸭。爸妈哪里肯答应!妈妈说,铁铲都有碰锅边儿的时候,邻里乡亲,谁家的鸡鸭能时刻拴在身边啊,咋能动不动就赔这赔那?
老鹳头却生气了,即使三十年过去了,我至今仍记得他当时的模样:那张被风霜雕刻出一道道沟坎的黝黑的脸因激动而泛红,嘴唇发抖地嚷着:“过年了,孩子们也该沾点儿荤腥……不瞒你们,我的鸭子曾不小心进过别人家的鱼田,我赔偿过人家,还有人借故打死我的鸭子,带回家炖吃了……可你们却没有为难我。我老鹳头也是个知好歹的人……”
那个春节,我们没有吃上鱼,却吃上了十分美味可口的鸭肉。
春天来了,爸爸意外发现,田里居然还有五条鱼幸存着。于是,他捉了两条送给老鹳头。一来二去,老鹳头跟我们一家热络了十几年,直到他七十多岁时撒手人寰。
那年,爸妈无意中给我上了一堂课。一只鸭的道歉,让我看到了有一种美好叫与人为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