文：鹤顶红

最近在家陪孩子，对外界的纷扰没怎么感知，前几天去超市购物，从超市出来的时候，门口站着一位六十岁左右的老年妇女，衣着简朴到近乎简陋，没什么审美，头发也没怎么打理，甚至称不上是发型，在人人都在追赶时尚的今天，她像是个与时代格格不入的异类。

看到她的瞬间带刺的酸意从我的鼻子直冲上眼睛。

然而我只是哄着孩子，如常地离开了，好像什么都没看见。

我的心里大雨滂沱，然而眼里只是浅浅的湿润，我已学会在外人面前尽量控制自己的情绪，如果一个成年人hold不住自己的悲喜，那和孩童有什么区别？

孩子，你说是不是？虽然那一刻，我深深地想念你的姥姥，我的妈妈。

孩子，我极少想你的姥姥，因为一直以来我都觉得她是个悲剧，每每想起她，不过赢得更深哭一场。不是自己中意的婚姻，不疼爱自己的丈夫，一个人拉扯大三个女儿——每每想到自己感恩地拥有你，而我的妈妈却在世人和家人的轻视中辛辛苦苦地带自己的三个女儿，我都心如刀割。

所以，孩子，我也极少向你说起你的姥姥，说什么呢？似乎什么都是悲剧，说她虽然爱美却从不舍得在打扮上花钱？说她只喜欢原生态的饭菜从来没尝过昂贵的美味？说她辛苦赚钱供我上大学？还是说她一生都在忙忙碌碌？ 到最后，她的形象就像那个与时代格格不入的老年妇女一样，她对自己什么都不舍得，她是几千年标本中国式母亲的缩影，对她来说，最重要的似乎只有两件事：赚钱，省钱。

你说这样的人生是不是悲剧呢？尤其在到处都高喊“要对自己更好”的现代社会，大家都在享受生活，好像付出是犯傻的悲剧，不断地拥有更多才是活出自己。我甚至有时会怪她让自己也活在这悲剧的阴影里，所以我活得不够blingbling的精彩纷呈。

孩子，直到我遇见你。

我开始做一些别人都在鄙视因而我也曾经看不起的事情，比如招呼你的屎尿，比如把最好吃的留给你，比如看到你的笑脸便觉得整个世界都如此美好。张爱玲遇见她爱的男人，说:遇见他，我变得很低很低,一直低到尘埃里去,但我的心是欢喜的。这话以后，很多女人的爱便卑微起来。可是我对你的爱不是，虽然做的事情在别人看起来可能卑微，可是在我这里，都是真切的感受，都是盛大的欢喜。

我的孩子，因为你，我懂得了我的妈妈，虽然耶稣说：爱人如己，但是母爱是超越神爱的存在，对母爱来说，爱你，就是爱自己，爱你，甚于爱自己。把最好吃的留给你，看见你开心地把它们吃下去的时候，我的幸福，大于自己吃下它们。就像几乎每个妈妈都会在孩子生病或受罪的时候，希望自己能够代替。

孩子，当我戴上妈妈的桂冠，我便不再只顾自己。我活出了远远大于自己的格局。

而我也明白，这才是做人的意义，是造物主让我们存在的初衷，所以物种才得以不断地传承下去。

而回到自己身上，当我作为一个独立的人存在的时候，孩子，我们活在这个世界上，不可避免地要被这个世界影响，最初影响自己的，是妈妈和家庭。我曾经觉得我的家庭不够好，曾经一度想改变自己，直到那天无意中看到一句话：生在贫穷的家庭，便学会简朴。我突然明白了什么，不再跟自己较劲——就让我做个简朴的人吧，就让我接受自己，认可自己，我认为“名为公器无多取，利是身灾合少求”，我更喜欢把钱花在我爱的人身上而不是自己身上，我在自己的能力范围内适度享受而不是动辄穷游世界或者去追求什么精致或奢侈。或许，我也该理解我的妈妈——她作为一个独立的人存在的每一个行为：我的妈妈就是那样，当她省下一块钱，当她赚来一块钱，远远比她花出去一块钱更让她感到幸福。每个人都有自己的成长方式，每个人都用自己的方式存在，永远不要用自己的概念去定义别人。

不断地拥有更多当然不是活出自己，恰恰相反，亲爱的孩子，我要告诉你：不为外物左右，不被外人定义，才是真正的活出自己。

孩子，在我的妈妈的有生之年，虽然我或许足够孝顺，但我并没有学会真正地去尊重她，孩子，在你的成长过程中，我尽量地去尊重你面对这个世界的方式，我希望你也能尊重我，如果有一天，你送我鲜花，我会尽情享受它的美好，但是，拜托你别送我什么LV，更不要说我的观念或者行为过时。

孩子，你的妈妈不是什么高贵的名媛，也不是多么精致的女人，但是，我是我，独立而真实。在我看来，时代会过去，而惜物永远是一种美德，这个商业化的世界再怎么纷扰，做自己仍然是我唯一的追求。

对于你，孩子，我只索要你的尊重，尊重我作为一个妈妈对你的爱，尊重我作为一个人的独立与真实。

孩子，我的生活平淡而幸福，我对此充满感恩，并希望也能带给别人帮助，就算你偶尔看到我的眼泪，哭泣也不都是因为伤心或痛苦，而是泪水需要一次决堤的机会，欢喜或悲哀，都是我乐见的情绪。很多年以后，当你想起我，我希望我给你留下的记忆也是如此。并且，当你想起我，会像我想起我的妈妈一样想：如果她一直活着，该多好啊！

这才是人生而为人超越生死的意义。

而且，孩子是妈妈生命的延续，孩子活得越好，这意义便越大。

所以，我在这世间更好地活着，极少回头去看什么，可是，我的孩子，当我在这个母亲节写下这些，我是多么的想念自己的妈妈啊！窗外，初夏的绿树成荫，花开正好，雨后的空气清新，阳光刚刚明媚起来，我多么想在此刻看见我的妈妈，她还是那样未经专业打理的发型、廉价的衣着，没有关系，我不再为此感到窘迫，我会上前挽起她粗糙的手，陪她走在这个周围的人行色匆匆神情各异的世界。

我知道她会满心欢喜，骄傲无比，像红毯上最美的明星，或者仪式上最尊贵的女王，闲杂人等怎么看她都没有关系，前半生所有的坎坷都忽略不计。因为，当了妈妈我才知道，孩子的爱，才是她最好的拥有，是她至高无上的荣誉，是这个节日最好的礼物。

如果母爱是一场充满付出的戏，那么它不是悲剧，孩子的尊重与爱是这场戏最圆满的结局。

本文由 鹤顶红 原创，@萌芽研究所BUD 获授权转载，首发于公众号后喻时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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