炒米糖开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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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消失的街头小吃
冬夜寒冷,在阳台电脑前不敢久坐,便早早上床,拥衾抱书。
一大叠书,翻了几本,都不对胃口。思远道佶屈聱牙故作高深,思想史艰深晦涩枯燥乏味。还是读人间草木轻松有趣。到底是大家,琐屑小事在汪老先生的笔下就生动起来,文字有滋味,闲读是享受。
读过几遍了,再读又想起了最初的感慨。以为有些食物,还真得本地人才清楚。比如之前讲过的冬苋菜和木耳菜的区别,比如今天要讲的炒米糖开水。
汪老先生写他家乡的美食,常令人口舌生津。真羡慕出美食的地方,真羡慕会品尝美食的人,当然更羡慕有生花妙笔写出品尝美食感受的人。
不过,讲炒米时,他顺口说起四川的炒米糖开水,却似乎有误。
他的讲述给我们的印象是:四川的炒米糖是作坊做的,拌有粘糖,切成小条,小孩嚼起咯咯响,四川的炒米糖开水,就是炒米糖冲开水……
估计是四川出炒米糖让他产生了联想,抑或是街边的吆喝声让他产生了误会,以为炒米糖开水,就是炒米糖——开水。
他说的炒米糖,我们重庆叫米花糖,确是作坊做,米用油酥泡,这个酥泡的米就叫米花,拌了粘糖,撒些花生核桃芝麻和玫瑰花瓣,挤压成形,再拿刀切成长方条,并没切断开,四五条粘成一块,用油纸封好。所以也叫一封米花糖。
而炒米糖开水用的却是炒米,跟汪老先生家乡的炒米一模一样。我们重庆叫爆米花儿。我们听到那声吆喝,就清楚是炒米——糖开水。
炒米,以前还真是铁锅炒出来的,表面有点淡淡的焦黄色。后来才改用密封罐加热,然后砰地一声爆出来。米炒泡了,很大一颗一颗的,跟现在的膨化食品相仿。
不是生米下锅,生米炒不泡,只会炒糊。旧时小孩吃隔了食,大人才会炒这种糊米来冲糊米水,小儿喝了化积食保安宁。
最好用江米做,江米是糯米的一种,粒长颗大。冷水先浸泡一夜,再上屉蒸熟,然后摊在大簸箕里面晾晒,最好是阴干。所以,蒸熟阴干的江米,又叫阴米。作坊做米花糖,再用油酥泡。家庭做一般只用锅炒。
平常人家里做了炒米,小孩想吃,并不放糖,也不冲开水,就是一把一把的手抓来吃。香是香,却没啥味。
后来,玉米做的爆米花儿开始流行,大朵且香甜,白淡无味的炒米便渐渐销声匿迹。现在的人再说爆米花儿,已经不是炒米,而是爆玉米花儿了。
顺便说一句,玉米做的爆米花儿,重庆人最初叫炒包谷泡儿。
阴米除了做炒米和米花糖,也可以磨粉和煮粥。
阴米磨成粉做炒面,开水一冲即熟,方便速食,是旧时行脚赶路之人携带的干粮。放点微盐最佳,那香味至今不忘。放糖也行,不过,放糖便减弱了炒面的口感。
我一直不明白,为何后来人们不再做炒面了?
第一次吃阴米粥,是八三年的暑假。我随同学搭船下九江看庐山,同学的表弟是船上的厨师,一路好吃好喝。到万县已是晚上,船停下来过夜,翌日清晨才过三峡。我们便随厨师上岸去看他在这个地方的女人。
石板路陡峭,爬上去就是河街。街市灯火朦胧,人声喧闹。灼热的空气中,似有什么东西在躁动。
女人的家就在河街临江的二楼上,地板和椅子都用凉水洗过,退了暑热很是凉爽。有扇窗户,可以俯瞰下面暗黑的江水和江心的大船,船灯映在江上,江面波光明灭,却很微弱。凉爽的河风也从这扇窗户吹进来。往窗前一站,便会想起蒋捷的那首一剪梅:江上舟摇,楼上帘招。
女人年纪尚小,白白净净,容貌姣好,满脸的单纯和高兴。老妈妈朴实而热情,忙着张罗给我们做吃的。不一会就端上来一个黑漆托盘,盘里三小碗粥,一人一碗。她说,这就是阴米粥,很养人。喝阴米粥是当地的待客之道。
灯光下,喝着洁白如玉的阴米粥,一时竟有些恍惚,这情景似曾相识,或许是在宋明的话本小说中读到过。
万县也有卖炒米糖开水的小贩,跟旧重庆一样,一般也是夜间出来,挑着担子,在大街小巷转悠,边走边吆喝:炒米糖开水——。担子一头是火炉水壶,一头放着木柜,柜里装的是炒米白糖瓷碗瓢羹儿等。
有的就在街边支个摊,等客人来了,拿出瓷碗和瓢羹儿,舀一瓢羹儿白糖,撮一铲铲炒米,现冲入滚烫的开水。
寒冬腊月,冷风凄厉,行路艰难,热气腾腾喝上一碗,驱寒暖胃,冻僵的心情也舒展开了,再继续前行便有了精神。
年青一代的没见过炒米糖开水。他们只知道米花糖,不知道曾经有炒米,看到电影里重庆旧时有人吆喝炒米糖开水,也以为就是用开水泡的米花糖。
现在一些仿老街的茶食店铺里,牌子上虽然还写得有炒米糖开水这道小吃,却也是用米花糖冲泡。
只有在老重庆人的心中,炒米并未远去,灯光昏暗的街头,那一声声吆喝:炒米糖开水——还时不时地回响在梦中。
这一声吆喝,也令那些当年来过重庆的游子难以忘怀。
余光中曾在重庆读过初中,谭楷去他家拜访时,他讲起往事便高兴起来,还轻声吆喝了一句:炒米糖开水——
二十五年后,听到余光中仙逝的消息,谭楷忆及此事不觉潸然泪下,说还记得他那声吆喝,十足的重庆味。
2019年1月21日修改
(插图来自网络,在此致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