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轉載】

                                    钗     头     凤      

红       酥       手 

         

                                                                       （宋 ）陆  游

红酥手，黄滕酒，满城春色宫墙柳。东风恶，欢情薄。一杯愁绪，

                                  几年离索。错、错、错！          春如旧，人空瘦，泪痕红浥鲛绡

                                  透。桃花落，闲池阁。山盟虽在，锦书难托。莫、莫、莫！

学者（杨杰）鉴赏：

这首词大约是陆游三十岁左右时的作品，据周密《齐东野语》等书记载，陆游初娶表妹唐琬，“伉俪相得”，“琴瑟甚和”。然而不如陆母之意，以致听信谗言，强迫夫妻离异。后陆游另娶，唐氏也改嫁赵士程。几年后的一个春日，陆游心怀郁闷踽踽独游，至城南禹迹祠附近的沈园，恰遇唐氏与其夫亦来游览，唐氏遣人送酒肴致意，陆游满怀伤感，“借酒浇愁愁更愁”，挥笔在园壁上题下这首《钗头凤》。唐氏见后曾和诗一首（附唐婉《钗头凤》於後），不久便郁郁而终。词中记述的正是这一不幸的爱情悲剧和陆唐沈园相会时的伤感情绪。

开头三句再现陆唐久别重逢时的情景。“红酥手”以手喻人，写唐氏之美，语中充满爱怜。“黄滕酒”即黄封酒，一种官酿名酒。“满城春色宫墙柳”既点明了相逢的时间、地点（绍兴原为越国故都，南宋亦作陪都，故有官墙之称），又暗喻唐婉如宫墙内的杨柳，可望而不可即。“宫墙”二字使红（手）、黄（酒）、绿（柳），三种明艳的色彩顿时黯然，以往的情人虽美丽依旧，却早已另适他人；美丽虽然芬芳醇香，却饱含着二人的血泪；宜人的春色更映衬出相会的凄苦。下四句紧承“官墙柳”的喻义展开。“东风恶”指陆母迫令休弃新妇一事，揭示了悲剧的原因。一个“恶”字，画出了封建家长的冷酷与可憎。结果是恩爱夫妻被无端拆散，欢情苦少，离愁恨多。这里有对悲剧制造者的怨恨，有对自己软弱无能的内疚和悔恨，有当年“倡予和女”（《诗经 · 箨兮》）闺房乐趣的回忆，有别后相思的倾诉。接着，“错、错、错”三字和着血泪喊出，一字比一字沉重。究竟谁之错？自己乎？陆母乎？命运乎？当初乎？今日乎？作者无需写明，他要表达的正是这种呼天无路，欲怨不能的悲愤压抑之情。

过片之后仍写重逢。春风依旧，但离别的痛苦，相思的熬煎却使伊人枉自瘦損了红颜，今日虽终于相逢，已是“物是人非事事休”。着一“空”字，突出了对命运无可奈何的慨叹。相思无用，消瘦无益，不该相思，不该消瘦，却又不能不相思，不能不消瘦。于是，只能是“相顾无言，惟有泪千行”了。不写自己的泪，而写对方的泪，含怜香惜玉之意。以下笔锋一转，写词人透过泪眼相看，刚才的满城春色忽然变成一片花落人稀、萧条凄苦的景象。桃花飘落，池閣闲置，给人以人世飘零、凤去楼空之感，进一步烘托词人悲苦无告的心境。离愁虽苦，总还有重逢的希望；死别虽哀，却也可对亡灵尽诉衷肠，而这里写的是生离死别之外的一段。原本是举案齐眉，如今是咫尺天涯，连锦书也无法托寄，这是多么残酷的现实，怎不令词人斷續哽咽，肝肠寸断！心中的愁绪剪不断，理还乱，只能是欲说不休、欲说还休，发出绝望无奈的叹息：“莫、莫、莫！”莫再提？莫相思？莫怨恨？劝慰对方？怜惜自己？抑或后悔已晚？都留给读者去心领神会。

这首《钗头凤》最动人处是真情。作者通过与旧日情侣不堪的重逢，描写了二人深挚而无告的爱情和难以解脱的愁怀，表达了对封建礼教及其代表者的不满和抗议。字字血，声声泪，令“闻者为之怆然”。无此伤心之事，断无此伤心之语。这段心酸的往事，成为词人终生的隐痛，直到白发晚年尚有《沈园》诸诗伤悼。正因为有这样一颗赤子之心，爱之深，痛之切，肺腑之言，信手成篇，遂成千古绝唱。

在艺术上这首词也是匠心獨运的，仅六十字的体制，夫妻恩爱，家母相逼，劳燕分飞和沈园邂逅无一不写到，容量可谓大矣！但这一切都放在沈园相会时唐婉遣人敬酒的片刻去表现，落笔便写高潮，然后忽而往事，忽而眼前，忽而景物，忽而人事。这样的结构正便于抒发委婉哀怨、缠绵悱恻的情感，显得迂回跌宕，顿挫舒卷。为了冲破体制的局限，作者锤字炼句，惜墨如金。词中很少用动词，而多用最富感情色彩的形容词，与名词组成偏正词组做句子，高度浓缩，表现力强，又精炼隽永，词味醇浓。语言的跳跃性还使词的意境如断山云雾，迷离惝恍，富有摇曳之美。上下片末句都用叠字作结，更是悲竹哀丝，凄恻销魂。通篇语言质朴而含蓄，写景写情皆平易自然。“无一语不天成”读来如泣如诉，如歌如怨，因此多少年来，一直脍炙人口，传诵不衰。

附

唐婉《钗头凤》词一首：

钗头凤     ·    世情薄

（宋）唐 婉

世情薄，人情恶。雨送黄昏花易落。晓风干，泪痕残。欲笺心事，

獨语斜阑。难！难！难！          人成各，今非昨。病魂长似千秋

索。角聲寒，夜阑珊。怕人寻问，咽泪裝欢。瞒！瞒！瞒！

滄洲之春

2024年5月4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