雨霖铃

                                                                                     柳永

    寒蝉凄切，对长亭晚，骤雨初歇。都门帐饮无绪，留恋处，兰舟催发。执手相看泪眼，竟无语凝噎。念去去，千里烟波，暮霭沉沉楚天阔。  多情自古伤离别，更那堪、冷落清秋节。今宵酒醒何处？杨柳岸，晓风残月。此去经年，应是良辰美景虚设。便纵有千种风情，更有何人说？

    寒蝉凄切，对长亭晚，骤雨初歇。渲染。“亭晚”“雨歇”，又暗示离别之迫，为下文“兰舟催发”铺垫。都门帐饮无绪，留恋处，兰舟催发。无绪，却有千头万绪，千头万绪，非无绪不足表达。恋恋不舍，流连不忍去，兰舟相催，又不能不去，除却离别，似还有一份不可言的身世飘零的无奈之感。执手相看泪眼，竟无语凝噎。精彩，太精彩。细节。忍不住试着分析——“执手”，“生死契阔，与子成说，执子之手，与子偕老”，当初，他们也互相如此许诺吧？当初他们也曾多次“月上柳梢头，人约黄昏后”执手度过浪漫时光吧？太多美好的记忆，却阻挡不了此刻的分离。定有千言，必有万语，或者也知千言万语没用，但也想把祝福的话说出来，让你带着它上路，也想嘱咐你珍重，留取一丝安慰，可是没用，全没用，泪眼相看，无语凝噎，最是合情，最是深情。“竟”字用得真好，无他，心里的曲折挣扎无从见。此情此景，这么真又这么纯，且是三变首写，前不见，后也不多，我忽然想，也只有三变能写，非三变不能写。三变一生漂泊羁旅，浪子情深，至此可感。念去去，千里烟波，暮霭沉沉楚天阔。“去去”真是好，读其声，便可感行人远去之情状。此处是别人心绪，而似乎又是寒士宿命。此一别，何年再见，何时相逢，或者彼此都已心知肚明，说出再见即是永难相见，此刻别离应是永远分离。“千里烟波，暮霭沉沉楚天阔”，于离人，千山万水迢迢恨，于旅人，前途茫茫不可知。三变一生羁旅漂泊，对自己的命运，有一种难以把握的无奈和悲伤。自己的命运都难以把握，又怎能对他人有确切的承诺。至此，“执手相看泪眼，竟无语凝噎”又有了深层的意义。多情自古伤离别，更那堪、冷落清秋节。上片正面话别，到此结束；下片则宕开一笔，先作泛论，从个别说到一般，得出一条人生哲理：“多情自古伤离别”。意谓伤离惜别，并不自我始，自古皆然。接以“更那堪冷落清秋节”一句，则为层层加码，极言时当冷落凄凉的秋季，离情更甚于常时。“清秋节”一辞，映射起首三句，前后照应，针线极为绵密；而冠以“更那堪”三个虚字，则加强了感情色彩，比起首三句的以景寓情更为明显、深刻。今宵酒醒何处？杨柳岸，晓风残月。这三句本是想象今宵旅途中的况味：一舟临岸，词人酒醒梦回，只见习习晓风吹拂萧萧疏柳，一弯残月高挂杨柳梢头。整个画面充满了凄清的气氛，客情之冷落，风景之清幽，离愁之绵邈，完全凝聚在这画面之中。比之上片结尾二句，虽同样是写景，写离愁，但前者仿佛是泼墨山水，一片苍茫；这里却似工笔小帧，无比清丽。词人描绘这清丽小帧，主要采用了画家所常用的点染笔法。清人刘熙载在《艺概》中说：“‘多情自古伤离别，更那堪冷落清秋节。今宵酒醒何处？杨柳岸、晓风残月。’上二句点出离别冷落，‘今宵’二句乃就上二句意染之。点染之间，不得有他语相隔，隔则警句亦成死灰矣。”也就是说，这四句密不可分，相互烘托，相互陪衬，中间若插上另外一句，就破坏了意境的完整性，形象的统一性，而后面这两个警句，就将失去光彩。我们的人生中是否也会有这样的经历呢：迷茫无去之时，恍如梦境，梦醒，“杨柳岸、晓风残月”，风景凄迷，心情亦是凄迷，而何去何从更是凄迷？于词人或许饶是如此，别离已成现实，但人生仿佛梦境，旅途凄凄，不知自己要到哪里？此去经年，应是良辰美景虚设。转景语为情语。“此去”与“去去”关合，可知层层推进，结构细密。昔日相聚，良辰美景，总觉欢娱，而今朝别矣，相聚遥遥，纵使良辰再好，美景再美，没你相伴，一切也无意义，不仅没有欣赏之兴致，反而更增惆怅。写尽离人心境，痴。便纵有千种风情，更有何人说？千种风情，原只为你，你已不在身边，夫复何言？更痴，更绝。至此，我始明白了朋友说过的一句话“他走后，我感觉我的世界崩塌了”。

                                                                                                              2014年3月27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