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与植物书》

人作为动物的一种，当然乃高等动物。其区别在于，人不仅能感悟和借鉴其他动物之所长，为自己所用，而且擅长从植物的生长和形态中受到启示，完善人质朴的品质，塑造人纯净的灵魂，体现人崇高的精神。比如：狗的忠诚与担当，牛的厚道与奉献，羊的感恩与柔情。比如：小草坚韧顽强，野火烧不尽，春风吹又生；树木苍劲葳蕤，自知独木不成林，行左右为从“林”，聚上下是众“森”。

动物内心里深藏恶念，予人却慈善面目，唯恐凶相毕露，人于是常备警惕，时防突然攻击。人再怎么驯化，动物再怎么温顺，或许仍难于剔除其骨血里残存的兽性本质。植物则迥然不同，荣枯自如，心存善念，与青山和绿水共存，和蓝天与白云同在，不但赏赐给人欢心，而且取悦人以眼目，深受人类垂怜。

人有睿智，与植物为邻，善待植物，自古皆然。苏东坡《于潜僧绿筠轩》云：“宁可食无肉，不可居无竹”，便是一例。没肉吃人可能消瘦，没竹人却会变得庸俗，人瘦可增肥，人俗则医治艰难，或无药可医。况且竹富于象征，以竹为友，可以养育人的山水情怀和激活人的诚信禀赋，亦可巩固生命里正直、善良基因，获取到人生中必需的和谐、平安、气节和不屈等诸多精神营养。

在去往植物园的路上，只适合遐想植物本来的状貌和生存的情愫。驾车从贵阳市经济技术开发区珠江路出发，半个小时就到达市北郊鹿冲关。这里便是贵州植物园，总面积210公顷的土地上，合理布局五个展区，科学配置为森林植被区、树木园、植物展览区、药用植物区、果树资源区。二十世纪六十年代始建，以开发利用贵州植物资源为主，同时引进驯化国内外植物，至今已拥有蕨类植物、裸子植物、被子植物共计190科844属2500余种。植物园园林风貌和植物观赏价值无不令人心驰神往，一睹芳容更让人似有满口余香，而且回味绵长。

小轿车驶入植物园，平坦宽阔的公路蜿蜒铺展，一角度一景象地绵延。森林如海，茂密且气韵磅礴。下得车来，不觉已身处植物园中心地带，来不及调整到最佳感觉，1.5公顷椭圆形草坪便以世外桃源的意境，倾情呈现在眼前。青青草坪之上，更像天使或者神灵栖居之地，但见水杉几棵还有鹅掌揪几棵，加几棵黄桷树点缀，盆栽腊梅、杜鹃散落其间。

时值周六，春风和煦，阳光正好。三五个孩童在追逐嘻戏，他们把草地当作乐园，不怕跌跤也不惧身后风的追赶，前面依旧是童声璀璨的广阔春天。三两小学生也在奔跑着，梦想展翅，雏鸟初飞，手中的风筝线时收时放，或高于花草树木，或低于四周山巅。手机控制的一架无人机啸叫着，在蓝天盘旋，屏幕上植物园山势绵延，山水相间，植物园如同一颗绿宝石，剔透而晶莹。

而这时，我们恰好沿着偌大的草地边缘漫步了一圈。再次抬头望去，此地前面一座山约为高耸，左右两边各两座山稍显低矮，形同一把巨型座椅。山下泥土为黄壤和棕壤，令花草树木无比钟情，山岩是石灰岩和沙岩，让花草树木永生怜爱。马尾松成片，华山松成林，常绿或落叶都是常态，藤刺灌丛或草灌丛都各自安好。花草树木相生相融，四季在胸也在在肩上，色泽在氤氲中转换，赤橙黄绿青蓝紫，意在感恩大地，也同时祈福苍天。

草是快乐的，也是幸运的，就在山脚，青青草坪之外，四周围绕着杜鹃园、木兰茶园、梅园、樱花海棠园、紫薇碧桃园，围绕成一圈精致而硕大的项链。漫步园中，顿觉喧嚣尘世退至前世，而今生只聆听虫鸣鸟啼之天籁，只欣赏花红叶绿之美景。佛曰：一花一世界，一草一天堂，一木一浮生。人心若止水，生命便无恙，世界便安好。

出杜鹃园，脚步撞入珍稀濒危植物区。在6.3公顷的土地上，银杉、珙桐、秃杉古风犹在，傲然屹立，水杉、鹅掌揪、银杏枝丫恣意，亦如当年。一排排古树名木看过去，鹅掌楸树龄120年，银杏树龄240年。出入于此，人若炫耀而不自知，却不知树们把人看成庞大恐龙，还是把人视为渺小蚂蚁？

途经一条铺满落叶的小径，我们欣然邂逅大片云南香樟树。香樟粗大如瓷盆，约三丈之下挺拔直立，光洁可人，生枝展叶于顶端。每棵拔地而生，生长得无比谦卑，又无比自信。可是，在抬头仰视时，心里不竟为之一震。只见树冠与树冠之间留有沟状开口，沟状开口如一条透光的优美缝隙，整片树林之上缝隙连着缝隙，天空形成树与树之间不同形状的一幅美丽拼图。经打听才知道，这种奇特现象叫做树冠羞避。

造物主只负责设计和安排，却不负责述说与解释。草知羞，命名含羞草。叶子受到碰触或者摇晃时，就会自动闭合，然后会在几分钟内再重新开启。生命力极强，能够适应艰难环境，遇到雨打而收拢可免受狂风暴雨的袭击。也因此，含羞草的寓意是礼貌，还有忏悔的寓意，象征坚贞不屈和坚韧顽强的精神，也象征着知羞耻的自爱自尊自重精神。花知羞，称为羞花闭月。李白《西施》诗云：“秀色掩今古，荷花羞玉颜”，西施美丽容貌，冠绝今古，连荷花自觉不如而感到羞愧。曹植《洛神赋》曰：“髣髴兮若轻云之蔽月，飘飖兮若流风之回雪”，洛神美好的姿态，如同被轻云掩蔽的月亮，恰似随风飘摇和回旋的落雪，曼妙无比。

树呢，树知羞避，知羞而避让。抑害虫传播而断绝来往，避物理摩擦而互不伤害，享雨露光照而和谐共生。这，或许就是植物伦理，森林法则。

不知什么时候起风了。林中群鸟蓦地起飞，随风而舞，兀自婉转鸣啼，仿佛在说：花草树木尚且知羞，懂得羞避，何况人乎？

2021年4月3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