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尤今生活散文】
他,依然在
尤今
今年4月23日,弟媳燕芬邀请钟前治牧师在家里为国帆弟弟主持周年追思会。
啊,亲爱的国帆弟弟逝世已经整整一年了。回顾这一年,我的心路历程可说是千回百转的。
起初,在万般的不舍和不甘中,又夹杂着莫名的愤怒,那么一条活力充沛的生命、那么一颗诚挚关爱他人的心、那么一双在手术台上起死回生的手,在电光石火间,说没就没了。我不能接受、我不肯接受;但是,在张牙舞爪的死神面前,束手无策的我,也就只能眼睁睁地看着他猝然离去。那种摧心的痛苦,将我的睡眠捅得支离破碎,也在我的情绪里留下了许多斑驳的伤痕。这是一个心灵蒙受重创的时期,连梦也抛锚了。
接着,我进入了一个反复游走于现实和梦幻的时期。有时,电话响起,我在恍恍惚惚间以为是国帆弟弟拨电来了;等回过神时,钻心的痛楚使泪流成河,对着电话筒,哑了。有时,在文章里提及他,忘了写上“已故”二字,等意识及此,胸口上就好像有把刀抵着,冰冷而又尖利。
几个月后,等我终于冷静下来而接受了这个残酷的事实时,却又发现,国帆弟弟其实并没有离去,他敬业乐业的精神、不畏困难的坚韧、自我挑战的勇敢、热爱生活的态度,经已“随风潜入夜,润物细无声”——生活里处处没他,生活里却又处处有他;他,其实是在和我们玩一场又一场的捉迷藏。
国帆弟弟有一双很结实的腿,跑起来风快。小的时候,他最喜欢玩捉迷藏——姐姐伊文发号施令、他藏、我和国平弟弟轮流去捉他。姐姐一数完“一二三”,他便像溶进沸水的砂糖一样,转瞬消失。当我把他从暗处揪出来时,他总尖声叫嚷,声音里有着处于下风的不甘;有时,他藏得太密了,我遍寻不获,耗去了他等待的耐性,他便像露出半截尾巴的狐狸般,从灰濛濛的床底探出头来,得意洋洋地喊道:“我在这里!”
有一年,父亲带着全家到波德申海滩逛游。好风如水,游人如织。沙滩上,贩卖各类小食的摊子栉比鳞次。母亲在选购糕点时,把四岁的国帆交给我照顾。我紧牵着他的小手,津津有味地看摊贩做棉花糖,看得入神,不知道什么时候松开了手。等发现时,弟弟已经像是渗入泥土中的水滴一样,踪影全无了。沙滩上人头攒动,上哪儿去找呢?母亲抓狂,边跑边喊;我五内俱焚,边哭边喊,心想:弟弟也许只是在和我玩捉迷藏罢了,他会在某个地方冒出来,朝我喊道:“我在这里!”果然,不多久,便听到弟弟以哭腔大喊:“我在这里!”一个善心人把迷路的他抱在怀里,等我们来接。这场“捉迷藏”,惊悸得我不忍回顾。
去年, 国帆弟弟又和我们玩了一场比上回在沙滩惊怵万分的捉迷藏。罹患末期胰脏癌的他,病发后不足两个月,便把自己藏在一个我永远也找不到的地方。然而,我确知,他藏身的那个地方,再也没有痛楚了;我也确知,他会朝亲爱的爸爸妈妈喊道:“我在这里!”
我,在他走后一年,终于释然了。
他,依然在,处处在。
加载中,请稍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