等你吃饱了再教训

作者：张珠容

《博爱》2022年8期

　　那一天，母亲同我讲起梅花和桂花的故事。

　　梅花和桂花生长在同一个村，长大了又先后嫁到隔壁村庄的同一个部族，成为近邻。那时，梅花和桂花的婆家家境都很糟，她们经常吃不饱饭。

　　有一回，族里的男子全部外出参加一个集会，梅花和桂花商量，趁此机会各偷半斤大米出来凑在梅花家里的厨房煮，闷成葱香咸饭团，而后分了吃。一切都很顺利，两个媳妇拿到米，凑到一处做成饭团，又美美地吃了一顿。不幸的是，葱香咸饭团的香味引来了隔壁一个多嘴媳妇的偷窥。这多嘴媳妇一张扬，梅花和桂花合伙偷闷饭团吃的事情就传到了梅花娘家人和桂花娘家人的耳朵里。

　　她们各自回了一趟娘家，命运由此变得截然不同。

　　梅花回到娘家，见到老父亲怒发冲冠的样子，吓得两腿一软，瘫坐在地上。她知道父亲一定绕不了她，干脆死不承认，说是别人冤枉自己。老父亲见女儿嘴皮子这样硬，更来气了，他吼道：“你好好跪在祖宗牌位前，等我吃饱了再来教训你！”十几分钟后，老父亲手持一根竹棍，来到女儿跟前，挥下去就是几棍子。这老父亲吃得饱饱的，又带着怒气，打得梅花嗷嗷直叫。挨了十几棍子之后，梅花终于熬不住，认罪求饶。可此时，她的右脚脚踝已经被打骨折了。

　　那边，桂花回到娘家，也看到了怒气冲冲的老父亲。她也吓得瑟瑟发抖，心想这回一定得遭殃。只见老父亲端来一碗米饭，拿来一根皮鞭，严肃地对桂花说：“现在你先吃饭，等你吃饱了再来教训你！”桂花胆都吓破了，哪敢吃啊。父亲吼道：“我可是从邻居王婶那里借来大米做的饭，不准不吃！”桂花只好端起饭碗，战战兢兢吃起来。在这个过程中，她一边吃一边忍不住落下泪来。一方面，她为自己偷闷饭团的行为感到后悔，另一方面，她为老父亲带着怒气还借来大米给自己填饱肚子感到惭愧。吃饱了饭，桂花“扑通”一声跪在老父亲面前，声泪俱下：“爸，我做了见不得人的事，你骂我打我吧！”

　　只见老父亲挥起皮鞭，往桂花背上重重抽了一下，然后停手。他扶起桂花，语重心长地说：“贫困不是你的错，但因为贫困去干不该干的事儿，就是你的不是了。都说树活一层皮，人活一口气，既然你嫁出去做了别人家媳妇，就该有点骨气，不干偷鸡摸狗的事情。”末了他又交待一句：“以后要是再饿，干脆回家来。哪怕是借，我也让你吃饱了！”桂花痛哭了好一会儿，然后把眼泪一擦，说：“爸，我记住了！”

　　“后来，梅花和桂花都怎么样了？”我问母亲。

　　母亲沉默了一会儿，说：“你不知道吧？我大名叫秀玉，其实小名叫桂花，因为你外公最喜欢桂花香。”

　　我惊讶不已。

　　“那么梅花呢？”我追问。

　　“梅花就是你玉莲婶。”母亲说。

　　我的脑中立刻浮现出玉莲婶的样子来。她其实长得挺好看，可走路总是一跛一跛的，头也一直低低的，话极少。前些年，她因为得了急症，加上常年郁郁寡欢，不幸过世了。

　　母亲说：“当年我们回到村子，你玉莲婶见到我就抱头痛哭。她描述了她回娘家的遭遇，说自己实在没脸活下去。后来我极力去开导她，可她心结太深，始终走不出饭团事件的阴影。于是，年纪轻轻就走了。”又沉默了好一会儿，母亲感慨地说：“比起玉莲婶的遭遇，我就幸运多了。你外公明知我犯错，却强忍着，让我先吃饱，抽上一鞭子，还讲了许多做人道理。正是他的深明大义，他的包容之心，造就了我如今的豁达。”

　　我很赞同母亲的话。梅花的父亲和桂花的父亲，在教育女儿时说的有句话惊人得相似，只有一字之差。

　　“等我吃饱了再来教训你！”

　　“等你吃饱了再来教训你！”

　　可就那一字之差，改写了两个女人的人生轨迹。